目前分類:銀色輸送帶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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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黑暗中睜開眼。心平看到從窗夾縫中透出的一鞭一鞭的光,迷濛中竟然誤以為是月光了,但那光帶著橘采,而被窩並不舒適,如果她是在自己睡慣的床上,應該在這個情境下出現的愛犬和愛犬身上特殊的犬類氣息並不存在。她翻開之前蓋在身上保持體溫的紡織物,柔滑溫暖的質感,不像純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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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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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終於拼出故事的結局,真是可喜可賀啊! 總算是.....把這件事情給結束了,可以從清單上劃掉一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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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心平走進會議室的時候,HMCS Beagles小獵犬號已經靠著最新科技的推進器離開了地球的大氣層。當他往太空艙的觀景窗看去時,那顆土紅色的地球已經離他越來越遠,但是他還是覺得自己能夠認出非洲高原的所在地。他注視著,在心裡向母親告了別。跟地球上很多人類一樣,他一直都沒有父親,所以他不能想像把父親留下的那種遺憾。但他其實也沒有留下母親獨自離開,他正延續著母親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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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迷霧又再度襲來時,心平決定叫停。但那陣霧來的又急又猛,一下子就包圍了他,在身上打轉後飆地又散去。這次他又被重置於那個女人的過去裡,他一直被重置於那個女人的過去,因為他自己是這女人的未來。他站在簡單的客廳裡,牆上沒有書畫擺設,更糟糕的是牆壁白的可怕。帶著一點點顏色的白色讓心平覺得比較舒服,譬如說他就很喜歡母親在浴室裡漆的那種藍色調蛋白石的白。那種白讓陰天也覺得晴朗。如果僅僅是蛋殼白他還能接受,但這裡牆壁的那種白是沾了灰塵的白雪白,他看了簡直要發瘋了。再仔細一看,那些灰塵都積在牆壁凹凸不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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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在正子阿姨通知的時間到達中繼站居民服務中心時,中心廣場上已經擠得水洩不通,穿著藍色T恤的抗議民眾們席地而坐,有人還自備了飲水。環站列車不斷送來更多新加入的抗議群眾。群眾們拉下車窗聲援已經開始籌備行動的人們,歌聲從每個車廂傳出,上車時原本不認識的人下了車變成好友,意氣奮發地走向活動地點。而從環站列車車窗裡也伸出頭的蔡大記者,則沒有人特別留意他的存在。但我見到他了。他兩眼無神,失焦地對著窗外,他窗前那盆三色堇早就枯萎。蓄長的頭髮和鬍鬚灰白,嘴唇蠕動著,那張落魄的臉很快就隨著火車離開,但過不久又會出現,然後又離開,又出現,離開,出現。他的臉環狀地環繞著中繼站,像是一顆多餘的衛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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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止的日子過了好久,也許有幾個月吧?也許更久,但是時間在中繼站已經失去意義。這裡的一秒不等於中繼站前生活的一秒,這裡的一秒也許比中繼站前的世界更慢,慢到每個人都不老,每個人都渾渾噩噩地生存著,然後等待那一刻的來臨。或者這裡的一秒更快,當我們在中繼站裡揮霍一天的時間時,另一邊的世界已經是幾個世紀,誰知道?就像我說的,時間在中繼站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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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陣從二十世紀末期製造出的汽車的冷氣送封口吹出的霧氣,漸漸地將心平周圍的景色掩蓋住。心平不再感覺到汽車渦輪引擎的振動,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五月初時才聞得到的Syringa vulgaris紫丁香味,他心裡知道這是社陣花園裡的一角,雖然他從來沒去過社陣花園,但他就是知道。因為這一小段資訊,就好像是寫在他的DNA的某個串列一樣的與生俱來。不需要提醒,不需要體會,他心知肚明,在某個時刻,Syringa Vulgaris的香味會自然讓他了解身處的方位,靈敏度跟侯鳥心中的羅盤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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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腦傳來的刺痛過後是一團迷霧,讓心平分不清楚方向。他往前方伸手,只感受到一片濕冷的空氣。空氣裡的溼度在他溫熱的指尖凝結成水珠,心平用拇指一撥,冰涼的水珠就沿著指尖慢慢滑落。那水珠沿著裸露的肌膚滑落的感覺讓心平大吃一驚,他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身體。此刻身上只是一件棉質的格子襯衫和牛仔褲,但感覺不到任何透過破洞的臭氧層射下的熾熱的紅外線,他身上也沒有任何的保護裝備,肌膚毫無防備地暴露在空氣裡,腳上則穿著一雙普通的運動鞋。他低頭看了一下,不知道是哪一年的Nike運動鞋,前端沾了一點潮濕的泥土,甩不掉,鞋底的防震墊已經很薄,地上的碎石都能感覺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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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星地球經過幾代的人類浩劫,瀕臨資源耗盡的絕大危機之20X6年,所有的水源即將乾涸。地表不再適宜農務栽種,利用空氣栽種法卻又導致北極圈臭氧層消失殆盡。在20X6年來臨的前三十年裡,週期性爆發的地震讓人口減少至一點七億人,從地心釋放高度能量的火山爆發此起彼落,喚起了亙古以來已經休眠的死火山,而火山下的人群們也永遠不必在考慮星際移民的可能性,因為他們已經在那一瞬間成為祖星地球危險的地表的一分子。就像龐貝城的市民一樣,只是他們再也沒有重見天日的可能。當地球上的人類隨著既定的時間表開始星際移民後,祖星將會被捨棄而寫入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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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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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厚厚的窗玻璃,非常感傷地回想起以前三一書院時的紹恩,在公主公主咖啡室裡那個墨綠色背影的紹恩,中醫診所裡的紹恩,在中繼站銀行工作的紹恩,這些浮光掠影,稍縱即逝的片刻,將來只會存在於我漸漸老化的大腦。我將懷抱著這些記憶老去,一個人在壁爐前的冬夜,添柴加薪時,把這一點一絲的陳年回憶慢慢在死前燃燒殆盡。而能跟他分享每一天,喝同一壺咖啡的人,是遠遠草地上正接受親友祝福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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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子阿姨來過的那個晚上,我的箱子悄悄地出現在大門口。當我穿上一件最好的洋裝,準備去白鯨記咖啡店喝杯久違了的咖啡時,那個箱子擋住了我的去路。中繼站的治安一向良好,沒什麼竊盜事件發生。那個箱子被很謹慎地用一塊藍色的防水布包著。至於那個小盆栽,則是用白色的玻璃紙罩著。看起來紹恩只是把物品悄悄地放在大門口,連門鈴也沒按,甚至也沒敲門,就這樣走了。但送正子阿姨走的時候,門口並沒有這些東西。所以這是送走正子阿姨之後,我一個人在家時送來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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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大記者的暴力事件顯然帶給中繼站居民強烈的震撼。在中繼站裡,絕大多數的人都奄奄一息,等著自己的工作清單填滿,數著日出日落,等著離開,這種安寧的生活心態,就好像是被主人閹割的家貓一樣,喵喵叫個幾句就是一天。暴力這種事情並非層出不窮,但的確很少出現在中繼站裡。居民們碰到不滿,頂多就是搥桌子摔椅子,罵幾句髒話,如此而已。我想是因為大家體認到中繼站裡最重要的事實:既然不活著了,火氣那麼大幹什麼?不如靜靜地等待著離開的日子,反正離開後,誰也不用繼續受誰的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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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又過了多久,秋天好像快要結束了,取而代之的是迴旋在身邊的冷風,但是我知道這不是北風,因為北風吹來時感覺還帶著霜雪。只有西風會這麼沒由來的忽然讓人打冷顫。由於愛麗絲匆匆忙忙就離開中繼站,在紹恩向銀行的推薦下,那本讓太多人消失的存摺,又這樣默默地回到我的手上。當這本存摺開始第一個分錄時,千黛和我都還沒離開那所謂的人生,我和她都以為世界是自己的,老闆是一時的,而這個世上所有種種煩惱和牽絆,也只不過是活著的一種證明。每天活著不代表什麼偉大的事情,不過那是一種肉體沒敗壞前的揮霍。如果千黛和我不是以這種莫名其妙的方式連結著,我想我到了中繼站後,跟千黛就算面對面吃飯,也想不起對方的名字。因為我不會發覺千黛與我中間那幾條牽連手腳的繩索,即使在若干年後,我和她正以一種蝴蝶效應的方式,彼此影響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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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次在中醫診所見到紹恩後,我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見到他了。偶然在中繼站銀行附近碰到面時,紹恩總是行色匆匆,拿著一個牛皮紙袋趕赴下一個開會的場地,連說幾句話的時間也沒有。聽說是因為愛麗絲匆匆忙忙地離開後,不少愛麗絲手上囤積未完成的工作就轉交給紹恩處理。而那本神秘的存摺,隨著愛麗絲的離去,似乎也沒有人有興趣去追查存摺的下落。人走了,一切灰飛煙滅。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們以為那本千黛留下來的神秘存摺,將會如同失了船期的船一樣,在眾人記憶的大海裡飄盪著,沒有靠岸的一天。即使曾經幻想過船將靠岸,一切秘密將被吐露,以一種芳香的口吻,那口吻將會極之芳香,讓我們誤以為所有的罪行都如同玫瑰花瓣一樣一瓣瓣地隨風凋零,落地為泥。但我們始終沒能想像到紀錄著眾人慘不忍睹的過去的紀錄,竟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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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蔡大記者來到診所之前,我正在中醫診所跟衛先生聊天。之所以去找衛先生,是因為小咪在輾轉來到中繼站前,帶到船上去看的一本雜誌正是以衛先生為封面,讓我對這種冥冥中既定的巧妙緣份驚奇不已。如果小咪知道衛先生在中繼站會停留這麼長的時間,也許不會那麼早就離開中繼站吧?當我跟衛先生說到母親是他的影迷時,衛先生給我的感覺是他已經習以為常,以例牌的笑容,就像是那集電視週刊封面上的笑容,答謝所有的影迷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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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時候很適合回想一些春天和夏天時發生的事情,因為降低的氣溫讓人想起已經灰飛煙滅的熱情,而那些熱情只適合在春天和夏天萌芽茁壯,如果在秋天發生,那麼這種熱情似乎就註定了會急速冷卻。陰天也跟秋天一樣。陰天就該用來追悼晴天時的愛情。這個道理就像是中繼站存在的理由,在中繼站裡,人人都將回想起中繼站前的生活是多麼的多采多姿,有血有淚,因為相較之下,中繼站就像是個特大的真空保溫瓶,當離開中繼站時,你會帶著所有中繼站前的記憶,和一點點中繼站內的回憶,然後朝幽冥不定的下一站前進。大家對中繼站後的生活充滿了幻想,因為中繼站內的生活枯燥乏味到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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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開讓開,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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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對話,我的大腦就像久未開動的銀行主機一樣:某人按下了某個按鈕後,上個世紀末流行的IBM A400主機就開始轟轟的啟動了。一行行綠色的字跑在黑色的螢幕上,伴隨著三不五時傳出來的嗶嗶聲。像是昭示著某個天體運動的正當性,那些神秘的密碼不斷消失在螢幕上方,像是一群向上飛逸的流星,在視覺裡留下燦爛的光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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