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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厚厚的窗玻璃,非常感傷地回想起以前三一書院時的紹恩,在公主公主咖啡室裡那個墨綠色背影的紹恩,中醫診所裡的紹恩,在中繼站銀行工作的紹恩,這些浮光掠影,稍縱即逝的片刻,將來只會存在於我漸漸老化的大腦。我將懷抱著這些記憶老去,一個人在壁爐前的冬夜,添柴加薪時,把這一點一絲的陳年回憶慢慢在死前燃燒殆盡。而能跟他分享每一天,喝同一壺咖啡的人,是遠遠草地上正接受親友祝福的新娘。

「恭喜你」我無聲的說。一滴眼淚從左眼掉下,我摸摸臉,偷偷抹掉那一滴不識時務的液體。那眼淚之所以流下是一種不能再分享的遺憾。我又指著遠方的新娘說:「她好漂亮,恭喜你。」

其實我根本看不到那個新娘,只看到陽光下被風撩起的白色頭紗。

他順著我的手指看了一下遠方,點點頭。我做口型說:「我走了。」

一邊先上來的人已經坐下,紛紛擾擾地正在點餐。「紹恩哩?」一人問:「他今天算是重要人物,去哪裡了?」

當我起身想把茶具拿到妙妙阿姨的櫃台時,紹恩已經上樓了。那一群男人正向他招手,他向他們揮揮手,走到我面前來。

「你也來了?怎麼我剛剛沒見到你?」紹恩說,「你知道我幫你約了陳醫生?」

我有點驚訝,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裡,他竟然還提醒我。我說:「我記得,謝謝你的紙條,也謝謝你把我的東西送回來。」

「抱歉,現在不是好時間,我要過去一下。等下找你。」 紹恩輕輕地拍拍我,便加入那一群人之中。

看著那一群有紹恩的男人們說說笑笑,感覺就很像某個大學兄弟會的重聚酒會一樣。只是大學兄弟會大概會選在小酒館喝啤酒,但是這群人全都在這裡喝無酒精飲料。我在櫃台拖拖拉拉地把茶具放在回收台,又跟妙妙阿姨隨便談了幾句。其實我在等他,但是我不想讓他覺得我在等他,無奈這樣的煎熬又讓秒針移動如龜速。最後我決定要走了。的確,我該走了,因為紹恩早就已經踏上人生的另一步。我安靜地往門口移動,茶室的門推動時安靜無聲,甚而沒有人發現門曾經被人-或者被風- 推進推出。一關上門,那些喧囂的人語就消失了,只剩下一片靜寂和風聲。

我沿著下坡路慢慢地走,走過一段很長的路。中繼站居民中心在望。不知道以前小咪是否用過探視未來的眼神看著此刻的我?那時他是否感受到我心裡不可言喻,一絲一縷,剪不斷的記憶,像朝花夕拾般的冥冥渺渺?小咪沒告訴過我,但我想小咪沒有預見這一幕,因為小咪已經離開中繼站多時。對於兒女,父母們總是力有不逮。就像我對於某個喜歡的人一樣,總是太慢。

「我叫你等我,怎麼自己先走了?」紹恩追上我,他跑了一段路,說話有點喘。「等下不一起去雞尾酒會嗎?我要致詞呢!」

「不好吧?」我遲疑著:「你今天已經夠忙了。再說晚上陳醫生不是要來出診?」

「陳醫生也來觀禮了,剛剛沒看到他嗎?」

「並沒有.....」

很短暫的時間裡,紹恩的呼吸已經正常了。通常跑了一段山路,是要喘一陣子,但是他卻很自在的樣子。禮服有點亂,頭髮也有點亂,對他有意思的女性看了,可能就要忍不住出手去理一理那些痕跡。若要說跟以前一樣沒變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神始終都像一潭深不見底碧藍幽黑的湖水,彷彿投入那湖水中就會為了洞悉湖中的秘密,只能求生而死抓住水草不放。每個人都有太多秘密,也許是自以為是的秘密,說出口就像是太陽底下的冰淇淋,但是在沒被說出口前,那些秘密宛若珍寶,被主人夜夜擦拭著。

「其實你大可以告訴我。」我說。

夕陽斜斜地投射我和紹恩的影子。夕陽的溫度是一種溫暖如六十度溫水的感覺。

「我想我告訴你了。」

「不是這樣,你大可以不那麼關心我。我也了解。」回想起草地上那一片隨風飄起的白紗,我說。

紹恩看起來很不解,他有點煩心地皺起眉頭:「我那天送你那箱東西回去時,是該按門鈴讓你知道東西在門口。那是我的錯。只是一見到你,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見了面,我就會想擁抱你,但是你就算被我擁抱著,你也能讓擁抱變成像是朋友間打招呼一樣不熱不冷。但我就算是這樣也好,你了解那種心情嗎?至少你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不再是一封封信。那些信就好像南太平洋上漂流的椰子,我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在海邊可以撿到你傳來的信息。我沒按電鈴,因為我知道你開門了,我會想擁抱你,你會讓我抱住,但是就這樣而已。那樣又讓我很痛苦。」

「你怎能這樣說?這樣是不對的。如果不能全心愛一個人,就不應該許下承諾。你怎麼能隨便就對一個女人說謊?而且是在他人生中最重要的這一天。」

「我沒說謊,如果你覺得事實很讓人痛苦,請記得我每一天都是這麼覺得。」

我嘆了口氣:「紹恩,在你離開中繼站前,我不會離開這裡。我答應過你。我也會祝福你在這裡有一個更好的時光。你大可以告訴我,我能釋懷,也許覺得有點難過,但我會誠心的祝福你。這世界上我最關心的就是你,如果你快樂,我也快樂。如果你不想再見到我,跟我說,我會離開。」

並不想激動,但是一滴眼淚就這麼蹦出來。夕陽慢慢沉沒於小徑的深處,晚霞在地平線燃燒,微微的涼意包圍著。

「你該回去了,新郎可不能讓新娘等太久。」我說。

紹恩看著自己一身禮服,恍然大悟地問:「你以為結婚的是我?」

「不是嗎?婚戒也很好看。」

紹恩把右手掌張開。一枚堅實的不繡剛指環套在右手小手指上。指環樸實無華,看起來就像是個螺絲釘的鉚帽一樣。「你說的是這個?這是齊柏令指環,珠蘭市大學工程系畢業的學生都有一個,今天的新郎是我大學的學長。剛剛在茶屋裡的男生們大家都有這種不繡鋼指環。」

我摩挲著那個不繡鋼指環,然後抱住紹恩,把頭埋在他的胸前。他輕輕摸著我的背,也摟著我。

「我就知道,你會愛我的。」紹恩說:「因為這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愛你了。」

在夕陽下我們交換了一個吻。青青常春藤漸漸從頸部蔓生,直到一片新葉攀上了太陽穴。


  1. 寫這篇的背景音樂是Tosca第一幕Mario, Mario, Mario。後來就是Frank Sinatra的歌。我一直很想把這個夢境寫出來放在小說裡,這個夢境讓我印象很深。大概是開始寫這小說的時候,我夢見那個被我拿來當「紹恩」原型的同學。夢中就是這樣我從上俯視他,是他的婚禮,他被攙扶著經過我坐的咖啡店樓下,我看到他,他忽然抬頭看到我,就這樣眼神相遇。接下來全是靠Frank Sinatra的一些經典goldies完成。在寫作時,我發現Frank Sinatra的歌詞既純情又深情,完全沒有現代人那種速食愛情的急躁感,是羅曼史作者寫作時最好的背景音樂。(只是一旦寫到開房間就要換音樂了)。
  2. 至於Kipling iron ring,這是加拿大大學工程系畢業生的一個傳統。詳細請見wikipedia.
  3. 本來這段重要情節是很想寫的「驚天動地」,奈何就是寫不出來。結果流於字數很少的平鋪直敘,但是寫了一大堆亂七八糟沒重點的東西,這樣也寫了7千字(最後刪掉可能只剩下三千左右)。會寫這麼多是因為一直有點不想讓紹恩如願以償,不過我也沒力氣繼續搞死他,所以到後來是整個草草收尾的感覺。
  4. 新娘本來是想安排給之前跟紹恩擁抱過的某個神秘女性。但是,本人草率和沒計畫的寫作方式,導致此人沒有被寫到細節。也許等到某天改寫時再來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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