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又過了多久,秋天好像快要結束了,取而代之的是迴旋在身邊的冷風,但是我知道這不是北風,因為北風吹來時感覺還帶著霜雪。只有西風會這麼沒由來的忽然讓人打冷顫。由於愛麗絲匆匆忙忙就離開中繼站,在紹恩向銀行的推薦下,那本讓太多人消失的存摺,又這樣默默地回到我的手上。當這本存摺開始第一個分錄時,千黛和我都還沒離開那所謂的人生,我和她都以為世界是自己的,老闆是一時的,而這個世上所有種種煩惱和牽絆,也只不過是活著的一種證明。每天活著不代表什麼偉大的事情,不過那是一種肉體沒敗壞前的揮霍。如果千黛和我不是以這種莫名其妙的方式連結著,我想我到了中繼站後,跟千黛就算面對面吃飯,也想不起對方的名字。因為我不會發覺千黛與我中間那幾條牽連手腳的繩索,即使在若干年後,我和她正以一種蝴蝶效應的方式,彼此影響著對方。

拿到存摺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向銀行提出善後方案。太多缺點數的中繼站居民昂首期盼能夠在中繼站滯留期間得到一些補償。什麼補償都好,最好是實質的補償。這種期待心理,讓最近幾期的中繼站彩券銷售量大減。忽然之間,沒有人對機率再抱持著興趣,大家更關心的是拿到手上的到底有多少。若只是普通的你我他不感興趣,也就算了。但某個默默購買彩券的大戶也停手,導致中繼站彩券的銷售量履創新低。

這種停滯不前的銷售量,讓中醫診所的胖太太也嘆息了。

「最近連老病號生病的頻率也特別高啊!」胖太太說,說著這話的時候,粉紅色上衣內的D罩杯顫動著,不是肉感,而是一種母性溫暖的感覺。胖太太發現我注意到他偉大的胸部,便推推自己下滑的老花眼鏡說:「唉!女人生過都這樣啦!」

除了這個原因,另一個(應該是最主要的)原因是:胖太太是個老太太。對她來說,別人的遐想都已經是二三十年錢的事情。

很多人都說生育過的女人體態上最大的改變就是脂肪囤積的部位改變了。整體變成西洋梨形,但只要哺育過,胸部便會變大。我以前有一個有非常多女友的朋友曾經跟我這麼說:

「只要看胸部就能知道這個女人是不是生過。」

這種發言來自於一個常常陷入人妻出軌遊戲的男人。但,到底是他在人妻出軌的遊戲中,或是人妻在他的無止境追求真愛的過程中?誰知道?能讓他說出以上的發言的我,正因不是他的可能對象,所以讓他有一種向他人告白的痛快。

「再來就是看臀部。說起來你不信,像我姐也不相信我,但是我可以從背影看一個女人的臀部,就知道他生過了沒有。」那個朋友這樣說,對了,他叫什麼名字?好像叫做奇峰吧!應該是這個名字。我曾經為了他的名字覺得「這應該是屬於一個光明磊落的男人」而覺得被詐騙了。

「那是一種微妙的改變,特別是在二十五歲以下的女性。只要生育過,腰圍以下的臀線
就是不同。你可以感覺他的臀部肌肉有那種下垂感,跟老化鬆弛的下垂又不太一樣。臀部在背影的比重增加了,而且正因為如此,他們的腿就感覺變短了一點。但是年輕媽媽的臀部雖然下垂,手感還是很好的,畢竟年輕。」

奇峰跟我說這話的時候,是在中繼站之前的人生裡,某一天中午一起吃午飯時。奇峰跟我是銀行同事,否則我可能也不會有機會認識這樣的人。

「畢竟年輕?」我說。

「嗯,畢竟年輕啊!」奇峰噴了口煙說。奇峰其實不年輕,那時候的奇峰約四十歲左右,有很多女性迷戀他。奇峰有一種奇怪的風度,讓人感覺有異國風情,這跟奇峰在南美洲出生長大有關吧?奇峰常常提起南美洲一個聽起來就很遙遠的國家,烏拉圭還是巴拉圭之類的。而每次當他不經意地接起工作上的電話,隨口說了幾句西班牙語,他當時的女伴便會用崇拜的純愛眼神看著奇峰。若又碰到那天奇峰接到法國來的電話,讓約會中的女性聽到他低沉的嗓音說著法文,當天「一定可以上床」,奇峰說。

「不知道為什麼,說法文總是能讓這些女人卸下心防?」奇峰說。

但是就是在那些肉搏相見的時刻,慢慢地讓奇峰件立了他自己的一套識人術,統籌後整理成簡單的結論:「臀部是最重要的指標」。

「不過,從背影看你的臀部,還真不知道你生過了沒有?」有次奇峰跟我這樣說。

「請不要盯著我的屁股看太久。」我說:「不值得喔!」

「那可沒辦法,你常常走在我前面,又走的太快。」他咬著煙笑,樣子很痞,但是太多女人愛那痞樣。

「其實你可以認真考慮我,如果對象是你的話,我應該可以很認真的跟你在一起。」奇峰瞇著眼說,一邊緩緩地把嘴裡那口煙吐出來。我看著那口煙在他身邊纏繞而昇起,覺得他的西裝外套一定充滿了煙味,而之後,也一定有一個女人願意把頭依靠在那包裹在西裝外套的胸膛上,「你不覺得這樣很妙嗎?你比這些女人好多了,不囉唆,自己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你知道,那些女人煩死了,連吃飯選個地方都要看臉色。」

「這樣說會遭天譴喔!是你自己喜歡跟這些會看你臉色的女人交往,然後又說他們很煩。」我說。

這樣的奇峰在五年後出家了,之後音訊全無。就算在中繼站待了這麼久的時間,我也沒在這個無聊的地方見到他。到底他是比我更早離開中繼站?或者是根本還沒來中繼站?我寧願相信是後者。那樣的玩樂主義者,是不能輕易離開紅塵,來到這個真空管般的世界。這個真空管般的世界就像是密閉的電子迴路。就算電子以光速旅行,也只是不斷回到原點。

我不知道其他人在搭乘環站火車時的心情是怎樣的,但就我來說,那是一段懷舊的迴旋曲,無限迴旋地,沒有盡頭。就像這一刻這些中繼站前的回憶一樣,千黛,奇峰,紹恩,珠蘭市,中醫診所的人參球花一樣。環狀的路線和短暫的車程讓人不急著下車,而我有時便搭著環站火車,繞著中繼站一圈又一圈,期待腦海中遺忘的人們再次回到我面前,向我訴說某一天某一刻裡,他們最想揭露的故事。某些路段的軌道是架高在海面上,當火車經過時,傍晚在海邊享受太陽餘溫的人們便會瞇著眼朝火車看,好像期待那些故事被訴說一樣,那是一種很機械化的行為。但是看到時又覺得這一群像是企鵝一樣的中繼站居民昂首期待的表情很可愛,雖然也很茫然。

中繼站居民服務中心便面對著這個海岸。在黃昏的時候,也是居民服務中心人員下班的時候。自從那次跟紹恩分手後,我有時會在環站火車上看到下班從服務中心正門出現的紹恩。他不像以前那樣,下班後一個人默默地走路回去,大概是改變的外表給他一個心態上的轉變,他的自卑減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煩躁的自信,他不太想成為眾人注意的目標,但是現在他正暴露在聚光燈下。而我,就常常在環站火車靠窗的座位上看著離開居民服務中心的紹恩,若我伸出向他的手,只會摸到窗口隨著風速搖擺的三色堇,一把晚秋涼爽的空氣,一個幾秒內被我觸摸到的,紹恩的幻影,然後什麼也不帶走地跟著環站火車離開。

啊!有時候我是很喜歡這樣的感覺的。在那一刻,他只屬於我,雖然這感覺一陣風就吹走了。但是比起那些莫名其妙就開始愛慕紹恩的人,我所擁有的浮光掠影更多,多到我自己都覺得十分豐富。

不過,這次我並不是為了收集更多紹恩的浮光掠影,或者緬懷我所認識的人當中最遊戲人間的奇峰,更或者,莫名其妙就被我送上銀色輸送帶的千黛而來。蔡大記者請我到他在環站臥鋪列車上的「家」小坐,說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商量。一開始我當然是拒絕了,我根本沒什麼重要的事情,更遑論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不過他的樣子非常欲言又止。「你知道,中繼站裡沒什麼秘密,大家心知肚明,總是有一天會從這裡離開,既然這樣,說說別人的八卦又有什麼壞處。只要離開了這裡,又是新的開始,到時候誰也不認識誰的可能性很高。說別人閒話根本沒在怕。」蔡大記者很小心地說:「所以說,請你找一天來火車上吧!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蔡大記者的臥鋪又升等了。跟我上次來的時候完全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他的備品和窗口的三色堇盆栽。他現在住的地方有四個窗戶,面積是以前的兩倍。雖然火車臥鋪提供了一些簡單的家具,蔡大記者一直都喜歡使用自己用點數購買的家具。在這種像真空管的中繼站裡,他還是能找到一些材質非常好的餐桌組合,雖然椅子只配了兩張,但從這一點就知道,他也不喜歡在家裏待客。這兩張椅子都不簡單,椅腳有手工細緻的雕花。雕花是一片天鵝羽毛伸向椅墊處,雕功很好,那四片羽毛就像要飛走一樣。但椅腳靠地的地方卻刻了堆積的橡木果實。天與地的感覺。椅墊極為厚實,久坐不累。但是有一張椅子的椅墊看得出明顯的使用痕跡,應該是蔡大記者最常使用的那一張。

從不大的廚房裡端出奶茶後,又熟練地在自己的那一杯加入三匙砂糖,蔡大記者問我要不要放糖,我搖手。

「這跟你不像吧!你以前跟我說過,你怕痛又不能吃苦。」蔡大記者企圖緩和空氣中那種缺乏共識的空白,開始打哈哈。

「我那是說看牙麻醉的事情。」我說。

蔡大記者喝了口奶茶後,萬分艱難地開了口:「你,知道你收到的那些彩券怎麼來的吧?」

「不就是惡作劇嗎?」
看著蔡大記者喝了熱茶但仍很難看的臉,似乎並不是那麼一回事。

「先跟你說,那些彩券根本跟我無關。不是我買的,是一直出現在塞進門縫的傳單裡,我不知道是誰做這麼無聊的事。」我說。我很怕正子阿姨拿彩券去兌獎的事情被蔡大計者發現,因為正子阿姨拿了一大堆中了小獎的彩券,領獎後買了不少食用品去補給他們的活動所需。如果這件事情被發現,正子阿姨正在策劃的活動也會跟著曝光。

「我知道是誰幹的。」蔡大記者說,「那些,都是我買的。」

「騙人!」我說,「好,就算是你買的,你買就買,為什麼要塞給我?」

「你一點也沒想起來?」蔡大記者臉色蒼白,說話語音字字都抖,連拿紅茶杯的手都抖。

「想起什麼?」我搞得激動起來,「我跟你在還沒來中繼站前,也就只有看牙這個接點而已吧!」

蔡大記者深深吸了一口氣:「是我把你弄死的。」

臥鋪火車搖搖晃晃地到了海面。搖搖晃晃地離開海面,進入一段山路,然後搖搖晃晃地接近中繼站居民服務中心入口。

「你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殺了兩個人吧?一個因為麻醉不慎導致流產的女人,那是你喔!你那時候應該已經懷孕了三個月了,流產的時候你先生很難過,還跑到我的診所來鬧。那時候我把他罵回去了,說『有膽你就告我啊!』...... 原諒我,那時候我就是一個這麼壞的人。

在那之後沒多久,就聽到你的死訊。當然你的先生又跑來找我理論,還威脅我要把整件事情陳報到牙醫公會的紀律委員會。他那樣說我也不怕,紀律委員會裡很多都是我認識的人。你先生來找我的時候,滿臉鬍渣,整個人瘦到不成人型,走路還跛著一隻腳,聽說是那一陣子精神恍惚開車時被後車追撞的關係。他來的時候一直哭。我那時是個沒良心的人,一點也不同情這個人,只是寫了一張空白支票,硬塞到他手裡給他。他瘦到眼珠就快掉出來,人只剩皮包骨,就抓著那個支票死瞪著我。

但是他沒有收。他想告我,他要我下地獄。訴訟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他也死了,詳細死因我不清楚,但那個時候的我一點也不關心,死了最好,不要來煩!那時我是這樣想。但是自從來到中繼站後,我前思後想,覺得我現在卡在這裡不上不下的,就是報應。所以你來了以後,我就拼命打工賺錢買彩券想中大獎,你知道上次天行者的事吧?他隨便買也中,但我買了這麼多次,其他什麼獎都中過,就是沒中過頭獎。但是只有頭獎可以讓人再回到中繼站前的人生,從離開那一點接續下去。所以我持續的買,一直買,每一期都買,只要是跟你有關的數字,我都買。你的健康保險號碼,你的生日,你的電話號碼,你的年紀,你的門牌號碼,你的公寓號碼,你保險公司的電話號碼,什麼我都買過。但是就是沒中。

我想,我拿這些中獎的獎券去兌換,倒不如拿給你,讓你無意中發現後花掉,這樣也能減輕我的罪惡感。不敢說這是彌補,但是,我心裡會好歹舒服點。」

蔡大記者一口氣說完。頭低垂著,就像犯錯的孩子,等著一頓責罵一樣,一頓來自我的責罵。

我喝了一口奶茶,好整以暇地看看自己的手。右手手背有突起的靜脈血管,但是左手沒有。這大概跟我少用左手有關。我用右手吃飯,用右手寫字,用右手打電話,右手是工人,左手是閒人。我一邊在腦海中推理血管突出的原因,一邊輕輕地按壓著右手的血管,那些血管按壓過後一放開就會慢慢地充血突起。按壓,突起,再按壓,再突起。我的右手簡直像是打不倒的勇士,雖然他的主人是相當懦弱且孤魂無主。

「你就拿去用吧!求求你!」蔡大記者痛苦的說。

我看著蔡大記者頭皮上禿掉得那一圈:「我不能拿去用。」

「為什麼?你就用吧!用多少都無所謂,那是我的心意。」

「我不能用,因為我不是你害死的那個人。」我說。

此刻環站火車轟隆隆地行駛在中繼站那片永遠都沒有船帆的海上。今天是下雨天,那些雨滴直直落在海裡,像是無聲的控訴,那直落的速度又讓人不知道他們控訴的內容是什麼。那些回憶一點一滴隨著火車晃動的節奏和飄飛在風中的雨滴,如被召回的魂魄像陽世的人嚶嚶敘述著割捨不下的感情。而那些嚶嚶敘述中,我看到我那剛出生的孩子,被包在淺藍色的毛毯裡,頭髮還有嬰兒的髮油味,哭著,受盡了委屈似地。我伸手向他,他被接過來,我想到我一直想要幫他取的名字,雖然此刻他跟那個名字的含意相去甚遠。他小小的身體溫熱地躺在我懷裡,哭著。若我是他,我也會哭吧?因為出生於這樣母親的子宮和血緣而哭。

而那孩子長大的樣子,我卻只能想像了,因為我離開他的時候,他還太小,所以當他在三十歲時想起他的母親,都還是一陣空虛的心酸。母親對他來說就是一個太早逝去的美夢,他莫名其妙,毫無理由地就失去了他。

而他那在陽光下閃著棕色光澤的黑髮到底遺傳到誰?笑起來咯咯不停,眼睛瞇成了半月形的笑容,看上去又遺傳到小咪。就算我的基因在他體內,這孩子在剛出生時卻沒有一點像我。.........

「你全部收下!」蔡大記者從抽屜裡,櫃子裡,紅茶茶葉罐裡,掏出了一張張的彩券,握著這些紙,他激動異常地朝我吼叫:「你都收下,這些都是你的!我害死了你,你知道嗎?是我讓你提早來中繼站,不然你早還活著,快樂的過生活。你收下吧!我求求你!我再也受不了這種讓人不上不下的報應了。每天都是折磨,今天跟明天一模一樣。日子沒有改變,朝著一個永遠不可能達到的目標。我好累。你就拿去吧!讓我做點什麼,相信我,我是真的對你很抱歉!」

蔡大記者瘋狂地把中獎的彩券塞到我的手裡。我的左手不出力,也不握住,那些彩券就從左手飄落掉在地上。原來我的左手之所以較為無力,就是為了現在的這一刻的需要?

「我不能收。真的。原因很簡單,我不是你在找的那個人。」我說。

就算蔡大記者現在像隻半瘋狂的猛獸,我還是能冷靜地用第三者的口吻跟他對談。

「我記得我有一個孩子,但是沒有丈夫。你尋找的女人的兩樣最重要的資格,都跟我不同。所以我不是你要找的人,自然也不能收下你這些中獎的獎券。」

「怎麼可能?」蔡大記者傻了。

「你要找的人不是我。」

「不是你會是誰?」蔡大記者完全愣住了:「不可能,一定是你!」

「你再想想看。我從銀行離開後,就沒去你那裡看牙了!因為你收費太貴,超市的員工醫療保險不好,我又屬於約聘人員,根本就沒有醫療保險,更何況寫傳單文案的薪水又少,我就算想去找你看牙,也付不起那個帳單。所以說,怎麼可能會是我?你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蔡大記者顯然受過度驚嚇,喃喃地問:「那個上門的男人又是誰?」

「只能說,應該是那個你要找的女人的丈夫吧?只可惜我真的不知道這個人是誰。」我說。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就是你,他說是你。連名字都一樣。」蔡大記者抱頭苦惱地說。

「我的名字,一點也不特別啊!同名的機率太高了!」我說。

蔡大記者眼冒血絲地走過來,我第一次覺得他看起來很危險。他撞到桌子,那兩個紅茶杯就這麼撞飛碎裂在地上,浸泡過久的紅茶印染上獎券,看起來像是血漬未乾。他怒氣沖沖,伸手抓住我的肩膀,猛力搖晃。我覺得他太過分了,便努力把他的手扳開。這種行為又更觸怒了不可理喻的他。他把我拖到窗口。那些小小的三色堇在雨裡看起來很悲哀,過大的雨勢更讓他們的顏色憔悴,有些花朵被雨打落,隨風從車窗飛去。蔡大記者拉起窗戶的玻璃,把我的頭推出車窗外。此時環站臥鋪列車已經離開中繼站服務中心,朝山邊移動中。我掙扎想把頭退回車廂,最後我終於成功了,但是背上應該有蔡大記者留下的手指印。

「你再想清楚,再想一下!」蔡大記者簡直瘋了:「就是你,你為什麼不承認?承認有這麼難嗎?你要讓我受多少罪?你讓我有個贖罪的機會吧!原諒別人,有這麼難嗎?」

我簡直氣瘋了。這個人根本失去理智,他只想找一條欺騙自己的捷徑。難怪他的工作清單是要尋找一百個願意麻醉自己的人!這個工作清單或多或少就是他本身精神狀態的寫照。他就算知道自己搞錯了,也不願意去認知這個事實,只想硬生生的把「非」變成「是」,然後就欺騙自己一切正如自己想像。更何況,如果對象是軟弱的我的話,他更覺得只要強度關山,就可以搞得我對自己開始懷疑,進而接受他的說法。

但我雖軟弱,卻不是隨便屈服的人。

「你瘋啦?你醒醒好嗎?」我對著蔡大記者吼:「就跟你說我不是了,你還想要怎樣?」
蔡大記者又發狂地把我攢到窗邊,這次他把我的上半身全推出車窗外,還好環站列車速度一向不快,但卻完全帶給人心理上得震撼,怕他再用力推,我就整個人飛出去了。雖然人死了才到中繼站,此刻我才發現我有多熱愛生命,和任何活著的機會。畢竟若被蔡大記者這樣逼「死」了,我是會非常心有不甘的。

此時閃過我眼前的風景,並不是那些中繼站之前的人生裡的甜蜜點滴,而是現實感十足的中繼站居民中心。很多剛從中心步行到火車站的居民都看到眼前這一幕而開始尖叫。臥鋪火車的安全機制啟動。火車速度越來越慢,慢到我可以看清楚每個正在抬頭看這一幕的軍民的臉。臉上寫滿了驚慌和不安。我死命抓著窗台,怕火車減速更讓蔡大記者抓狂,最後火車終於完全停了。卡在一個前後不到站的地方。

蔡大記者的包廂忽然有人敲門。他正不知所以時,門立刻被打開了,進來兩個在火車上服務的居民,其中一人手上拿著大鎖。這兩個居民平常只是負責通勤車廂的票務,沒有人特別注意他們的存在。而這兩人從窗口把我拉回來。蔡大記者只是楞楞地坐在椅子上,一邊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

那兩個人問我是否無恙。我說是,他們便護送我離開蔡大記者在火車上的家,然後關起門,從外頭上了鎖。其中一人親切地說火車啟動需要一段時間,而蔡大記者將會暫時被囚禁在他的包廂裡,這是根據所謂的中繼站行政治安原則裡的規定。

我決定立刻下車,就算是要走鐵軌,我也要下車。我走了一段路,到了中繼站居民中心那一站,抖著手把火車票往自動剪票口一伸,立刻逃離這個不斷迴旋,像是惡夢般的交通工具。站外站著一些飽受驚嚇但又愛看熱鬧的居民,如果我在這個時刻看到紹恩,我想我一定會朝他跑去,然後把自己埋在他的懷抱裡,因為他在在是我的避風港口。但是紹恩不在,到處都沒看到他的蹤影,這簡直讓我覺得憤怒了。為什麼當我經歷了這些不可理喻的事情後,紹恩竟然不在?而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我想這就是紹恩說過,一切都無法分享的時刻。那時我不知道這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情,而現在,知道這是一件如此悲哀的事情,竟然也如此悲哀莫名。


這一篇是以「寫完」為目的,所以寫的很草率而且字數多到離譜!寫的很隨便的一個原因是後半都在在機場候機室裡寫的,位置非常不舒服,寫久了腰酸背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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