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光這樣躺在床上，思緒也能百轉千迴，兜兜轉轉進腦海中記憶的小巷，撥開牆上的軟枝黃蟬，摸著牆壁上的那些即將剝落的石灰。那些見過幾次面的人，做過幾次的事情，全都從牆頭上冒了出來，朝人招手。
「很複雜。」
有一次不孕症診所的老醫生推著眼鏡一邊翻檔案一邊跟我說。粉藍色的牆壁給人一種新生嬰兒的感覺，但是她嘴裡傳達出來的訊息不完全是那樣。
「很多人覺得只是一個小孩，自己想要就要，但是就親族層面來說卻複雜很多。譬如說，這個自體繁殖出來的小孩到底是你，還是你的後代？就生物學來說，既然是百分之百的複製品，她就是你，並不是你的後代。但是她又是從你的子宮裡出來的，既然是從你的子宮裡出來的，法律上，醫學上，這都是你的小孩。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只有女性可以自體繁殖，但是由於缺少染色體X，所以繁殖出來的下一代全都是女性。跟女性比較之下，男性對自體繁殖的觀念並不熱衷，當然他們先天上沒有子宮，也是造成他們對自體繁殖不太熱衷的原因之一吧！
有些人覺得這種倫理上的定義還是太複雜，選擇用傳統的方法，看病人個人的選擇了。」老醫生的手軟軟熱熱地撫著我的背，示意我躺下：「放輕鬆，來，深呼吸。」
接下來看見身邊的儀器出現了一些影像，一個穿著粉紅色長袍的技師輕聲的說：「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什麼？
這多像是去算命時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給某個神秘的命理學家，向他祈禱掌心中隱藏的秘密，命理學家然後以一種帶著權威的口吻，瞇著眼睛說「看到了」的感覺。你不知道他看到什麼，但是他卻以一種洩漏天機的姿態，微笑著。不能說，折壽啊！當你付錢後，命理學家開始小聲的告訴你他所看到的過去，和你還沒經歷的未來。
不是說某種中國古老的占星術可以準確到占卜出下一個時辰的吉凶嗎？有一次還在珠蘭市時，某個神秘的日本同學道子介紹了一個「高人」，我和紹恩便興致勃勃的去了。我抗拒預先知道未來的想法，但是那時我急欲跟某個離開我的男孩復合。那個「高人」只是普通人的感覺，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還穿著珠蘭市人最愛的格子絨布襯衫和牛仔褲，說話帶著一點外來的口音，但是他似乎以為他在珠蘭市的時間比我更久，常常莫名其妙的指點我一些無聊的小事：
「華光超市週二鮮魚大特價，別忘了去買！」
「廁所用的衛生紙要算一下，單層和雙層價錢就差很多了！」
「料理時如果撒一點黑胡椒，鹽的份量就能用的少一點！」
諸如此類，不需先知，只需要超市傳單就能做出的預言。
我忽然想起小咪曾經說過小咪以前交往過的一個男性的事情。她說是非常短暫的交往，因為他受不了那個男人斤斤計較，小咪看到對方買平板衛生紙剪成四片使用後，就決定分手了。這件事情讓小咪絕對不買平板衛生紙。
道子倒是非常自得其樂的跟「高人」交換了一些超市心得。現在回想起來，也許在那時我就奠定了一些寫超市傳單的技巧。主婦們需要一些家事技巧，讓他們可以偷點時間去下午茶，或者買一些特價商品攢錢下來買個名牌包。
「我想知道那個男生會不會....回頭？」輪到我的時候，我問了這個問題。
「高人」用那種專業命理學家的眼神看著我，我發現他有一點白內障，瞳孔有些濁白，呼吸裡帶著一種煙味，一頭亂剪的頭髮豎立的像是鳳梨一樣，但是那個鳳梨頭卻讓我想起那個不回頭的人，我曾經跟他說過他那頭鳳梨頭很難看。
「你是我女朋友，應該說好看吧？」
「呵呵，不行啦！實在不能違背良心，誰剪的啊？嘻嘻！花了多少錢？你讓我幫你剪說不定還好一點，哈哈！」我一邊摸著男孩的頭髮一邊笑得喘不過氣。
男孩揮開了我摸頭髮的手，就像揮蒼蠅一樣：「再亂說不送你回去！」
「沒關係，我可以搭捷運。嘻嘻！」
思緒飄回到「高人」面前，「高人」嘮嘮叨叨的說，此人只是過客，以後還會有更好的。有個追求者是貴人，但是跟他的緣淺。大概過五年才適合結婚，一生平順。
我不是要問這個，我只是要問那個男孩會不會回頭！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當我的心裡吶喊之時，「高人」已經在看紹恩的命相。紹恩是那種表面上不相信任何怪力亂神的人，但是只要有人抓到他的死穴，他就默默成為忠實顧客，譬如說上次溫室裡種了人參花盆栽的醫生。
「跟家裏沒什麼緣份，兄弟姊妹四散各東西啊！事業運強，婚姻運不好，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你不喜歡的人又喜歡你。要多做好事，才能延年益壽。」
紹恩震了一下，也許隔天又能在公主公主咖啡室裡面看到紹恩沉思的背影。
「要不要改個運？」「高人」向紹恩建議，紹恩拒絕了。我想是因為紹恩沒帶太多錢來，
帶我們來的道子在一邊正在向「高人」的助理購買桃花手鍊。道子開心地把那一串粉紅色的桃花手鍊帶在手上，說是可以增強異性緣。
回想起來，難道「高人」沒跟道子提到幾年後的未來，道子的情人因為吃醋而用最原始的方法傷害道子？那個男朋友拿起了一把菜刀，在慌亂和拉扯中，男朋友失去平衡從道子公寓的陽台掉到馬路上去。幾個禮拜後，道子發現自己懷孕了。而那個孩子，沒人知道道子是生下來了還是沒有。
「嗯，往左一點點。嗯嗯，你看到這邊了吧？你這個角度不好，再過去一點，等一下，好，你看現在解析度好多了。」老醫生跟技師交談著。「這次似乎還....」
穿好衣服後，老醫生打開她桌上的日光燈，拿出幾張剛剛儀器裡出現的影像。
「應該算是成功了。現在開始是最大的挑戰，早睡早起，定期來報到。保持基本健康是最重要的，定期運動。」老醫生給了我一本淡藍色的檔案夾，裡頭有這家不孕症診所最出名的自製得獎紀錄片<新生嬰兒的感動>，還有一本厚厚的複診行事曆，裡面已經圈畫出複診的時間。我打開行事曆的第一頁，已經看到剛剛儀器上出現的掃描圖，一邊紀錄著日期和時間。我默默地看著，百感交集。
「很多人會狂哭呢！你倒是鎮靜。」老醫生微笑著。
「我不是鎮靜，只是反應慢吧！」我說，一邊打哈哈地溜下床。這種打哈哈的習慣從小沒變，小咪常常說我在一些場合卻反成的嘻皮笑臉。
「醫學的進步，已經把老年的定義推到以前想像不到的地步。現在就算五十歲，看起來也還非常年輕。壽命增加的後果就是大家把生育的時間都推遲了。最適合生育的時間不生，違反了自然的原則，但是現在什麼才叫做「自然的原則」呢？這個問題，我是越想越不明白了！」老醫生若有所思的說。
從診所走出來後，我打電話給正子阿姨報告這個消息。電話那邊聽到她嘆了一口氣。「這樣也好。」她說。
如果小咪還在的話，小咪會怎麼說？我常常在想這個問題。小咪會怎麼說？當他在湖心搭著小船蕩漾時，她在想什麼？當她用那種巫女的眼神向我洩漏她能偷窺未來時，她是否真的看到現在的我？
到底這樣有什麼好，正子阿姨沒說。我也不需要她的答案。當我一個人回到家裏時，在壁爐添了一點柴火，我的愛犬跟我窩在一起。愛犬的體溫加強了一種無比幸福的感覺，我又拿出那張小小的光碟，放進放影器裡再從頭看一次，這次竟然看得熱淚盈眶。
後記：
1. 去年有個新聞是女性可以自體繁殖但是因為缺乏X染色體，因此只能生產出女兒。看到時有一種「哎呀！還真的有這回事情嗎？」的感覺，因為本來我的故事虛擬的情節就是這樣，只是我那時沒想到只能生出女兒是因為缺乏X染色體。我只是單純的不想讓男性當敘述者而已。不過說真的，任何上一次上生物課程已經是十年前的人都不會記得這麼多細節吧！不過我完全是胡謅亂謅剛好矇到。
2. 現在在台南熱到不行，剛剛把所有的髒衣服都拿去洗，因為幾乎所有的衣服都流汗搞到臭掉，只好從行李箱裡面翻出比基尼穿上，然後把衣服丟到陽台上的洗衣機洗。結果老公說: You don't have to be so HOT! 我只好說I can't help.
我想那個畫面是蠻詭異的：一個有鮪魚肚的太太穿著比基尼在陽台上洗衣服。
3. 這篇寫好很久了，大概是去年寫的吧！剛剛把它拿出來加加減減湊了一下。
「很複雜。」
有一次不孕症診所的老醫生推著眼鏡一邊翻檔案一邊跟我說。粉藍色的牆壁給人一種新生嬰兒的感覺，但是她嘴裡傳達出來的訊息不完全是那樣。
「很多人覺得只是一個小孩，自己想要就要，但是就親族層面來說卻複雜很多。譬如說，這個自體繁殖出來的小孩到底是你，還是你的後代？就生物學來說，既然是百分之百的複製品，她就是你，並不是你的後代。但是她又是從你的子宮裡出來的，既然是從你的子宮裡出來的，法律上，醫學上，這都是你的小孩。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只有女性可以自體繁殖，但是由於缺少染色體X，所以繁殖出來的下一代全都是女性。跟女性比較之下，男性對自體繁殖的觀念並不熱衷，當然他們先天上沒有子宮，也是造成他們對自體繁殖不太熱衷的原因之一吧！
有些人覺得這種倫理上的定義還是太複雜，選擇用傳統的方法，看病人個人的選擇了。」老醫生的手軟軟熱熱地撫著我的背，示意我躺下：「放輕鬆，來，深呼吸。」
接下來看見身邊的儀器出現了一些影像，一個穿著粉紅色長袍的技師輕聲的說：「看到了！」
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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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什麼？
這多像是去算命時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給某個神秘的命理學家，向他祈禱掌心中隱藏的秘密，命理學家然後以一種帶著權威的口吻，瞇著眼睛說「看到了」的感覺。你不知道他看到什麼，但是他卻以一種洩漏天機的姿態，微笑著。不能說，折壽啊！當你付錢後，命理學家開始小聲的告訴你他所看到的過去，和你還沒經歷的未來。
不是說某種中國古老的占星術可以準確到占卜出下一個時辰的吉凶嗎？有一次還在珠蘭市時，某個神秘的日本同學道子介紹了一個「高人」，我和紹恩便興致勃勃的去了。我抗拒預先知道未來的想法，但是那時我急欲跟某個離開我的男孩復合。那個「高人」只是普通人的感覺，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還穿著珠蘭市人最愛的格子絨布襯衫和牛仔褲，說話帶著一點外來的口音，但是他似乎以為他在珠蘭市的時間比我更久，常常莫名其妙的指點我一些無聊的小事：
「華光超市週二鮮魚大特價，別忘了去買！」
「廁所用的衛生紙要算一下，單層和雙層價錢就差很多了！」
「料理時如果撒一點黑胡椒，鹽的份量就能用的少一點！」
諸如此類，不需先知，只需要超市傳單就能做出的預言。
我忽然想起小咪曾經說過小咪以前交往過的一個男性的事情。她說是非常短暫的交往，因為他受不了那個男人斤斤計較，小咪看到對方買平板衛生紙剪成四片使用後，就決定分手了。這件事情讓小咪絕對不買平板衛生紙。
道子倒是非常自得其樂的跟「高人」交換了一些超市心得。現在回想起來，也許在那時我就奠定了一些寫超市傳單的技巧。主婦們需要一些家事技巧，讓他們可以偷點時間去下午茶，或者買一些特價商品攢錢下來買個名牌包。
「我想知道那個男生會不會....回頭？」輪到我的時候，我問了這個問題。
「高人」用那種專業命理學家的眼神看著我，我發現他有一點白內障，瞳孔有些濁白，呼吸裡帶著一種煙味，一頭亂剪的頭髮豎立的像是鳳梨一樣，但是那個鳳梨頭卻讓我想起那個不回頭的人，我曾經跟他說過他那頭鳳梨頭很難看。
「你是我女朋友，應該說好看吧？」
「呵呵，不行啦！實在不能違背良心，誰剪的啊？嘻嘻！花了多少錢？你讓我幫你剪說不定還好一點，哈哈！」我一邊摸著男孩的頭髮一邊笑得喘不過氣。
男孩揮開了我摸頭髮的手，就像揮蒼蠅一樣：「再亂說不送你回去！」
「沒關係，我可以搭捷運。嘻嘻！」
思緒飄回到「高人」面前，「高人」嘮嘮叨叨的說，此人只是過客，以後還會有更好的。有個追求者是貴人，但是跟他的緣淺。大概過五年才適合結婚，一生平順。
我不是要問這個，我只是要問那個男孩會不會回頭！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當我的心裡吶喊之時，「高人」已經在看紹恩的命相。紹恩是那種表面上不相信任何怪力亂神的人，但是只要有人抓到他的死穴，他就默默成為忠實顧客，譬如說上次溫室裡種了人參花盆栽的醫生。
「跟家裏沒什麼緣份，兄弟姊妹四散各東西啊！事業運強，婚姻運不好，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你不喜歡的人又喜歡你。要多做好事，才能延年益壽。」
紹恩震了一下，也許隔天又能在公主公主咖啡室裡面看到紹恩沉思的背影。
「要不要改個運？」「高人」向紹恩建議，紹恩拒絕了。我想是因為紹恩沒帶太多錢來，
帶我們來的道子在一邊正在向「高人」的助理購買桃花手鍊。道子開心地把那一串粉紅色的桃花手鍊帶在手上，說是可以增強異性緣。
回想起來，難道「高人」沒跟道子提到幾年後的未來，道子的情人因為吃醋而用最原始的方法傷害道子？那個男朋友拿起了一把菜刀，在慌亂和拉扯中，男朋友失去平衡從道子公寓的陽台掉到馬路上去。幾個禮拜後，道子發現自己懷孕了。而那個孩子，沒人知道道子是生下來了還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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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往左一點點。嗯嗯，你看到這邊了吧？你這個角度不好，再過去一點，等一下，好，你看現在解析度好多了。」老醫生跟技師交談著。「這次似乎還....」
穿好衣服後，老醫生打開她桌上的日光燈，拿出幾張剛剛儀器裡出現的影像。
「應該算是成功了。現在開始是最大的挑戰，早睡早起，定期來報到。保持基本健康是最重要的，定期運動。」老醫生給了我一本淡藍色的檔案夾，裡頭有這家不孕症診所最出名的自製得獎紀錄片<新生嬰兒的感動>，還有一本厚厚的複診行事曆，裡面已經圈畫出複診的時間。我打開行事曆的第一頁，已經看到剛剛儀器上出現的掃描圖，一邊紀錄著日期和時間。我默默地看著，百感交集。
「很多人會狂哭呢！你倒是鎮靜。」老醫生微笑著。
「我不是鎮靜，只是反應慢吧！」我說，一邊打哈哈地溜下床。這種打哈哈的習慣從小沒變，小咪常常說我在一些場合卻反成的嘻皮笑臉。
「醫學的進步，已經把老年的定義推到以前想像不到的地步。現在就算五十歲，看起來也還非常年輕。壽命增加的後果就是大家把生育的時間都推遲了。最適合生育的時間不生，違反了自然的原則，但是現在什麼才叫做「自然的原則」呢？這個問題，我是越想越不明白了！」老醫生若有所思的說。
從診所走出來後，我打電話給正子阿姨報告這個消息。電話那邊聽到她嘆了一口氣。「這樣也好。」她說。
如果小咪還在的話，小咪會怎麼說？我常常在想這個問題。小咪會怎麼說？當他在湖心搭著小船蕩漾時，她在想什麼？當她用那種巫女的眼神向我洩漏她能偷窺未來時，她是否真的看到現在的我？
到底這樣有什麼好，正子阿姨沒說。我也不需要她的答案。當我一個人回到家裏時，在壁爐添了一點柴火，我的愛犬跟我窩在一起。愛犬的體溫加強了一種無比幸福的感覺，我又拿出那張小小的光碟，放進放影器裡再從頭看一次，這次竟然看得熱淚盈眶。
後記：
1. 去年有個新聞是女性可以自體繁殖但是因為缺乏X染色體，因此只能生產出女兒。看到時有一種「哎呀！還真的有這回事情嗎？」的感覺，因為本來我的故事虛擬的情節就是這樣，只是我那時沒想到只能生出女兒是因為缺乏X染色體。我只是單純的不想讓男性當敘述者而已。不過說真的，任何上一次上生物課程已經是十年前的人都不會記得這麼多細節吧！不過我完全是胡謅亂謅剛好矇到。
2. 現在在台南熱到不行，剛剛把所有的髒衣服都拿去洗，因為幾乎所有的衣服都流汗搞到臭掉，只好從行李箱裡面翻出比基尼穿上，然後把衣服丟到陽台上的洗衣機洗。結果老公說: You don't have to be so HOT! 我只好說I can't help.
我想那個畫面是蠻詭異的：一個有鮪魚肚的太太穿著比基尼在陽台上洗衣服。
3. 這篇寫好很久了，大概是去年寫的吧！剛剛把它拿出來加加減減湊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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