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妻有女－亂亂寫

開始下雨，為了六塊錢又必須付現買的東西，只好快快跑到附近一個親戚工作的地方借點現金。他工作的大樓是那種唐樓，一推開公司的門，嘩啦啦的音浪撲過來，幾乎快聾了。親戚是一個男性長輩，就坐在靠窗的那一排，下著雨也不關窗，頭頂上的電風扇還東轉西轉的忙個不停。

然而我一開始就看到在後面的一個辦公室裡，一個低著頭的男人的身影。他正在閱讀文件，頭頂看到幾絲白髮，不年輕。太像某人了，我想，但我也好久沒見到那個人。他不經意緩緩的舉起視線。我忽然了解那真的就是他了。

「為了六塊錢何苦？看你都淋濕了」親戚說。一邊從錢包裡掏出一張鈔票跟幾個零錢。

「哎，如果不是人家只肯收現，我也不想跑這一趟啊！」聽得出親戚是不耐煩了，我說：「不好意思啦，忽然就想起你公司就在附近.....雖說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但是就是很想要....」

隔壁的那個人拿著文件出現，站在親戚辦公室門口，也不進來，只是聽著。我感受到他的體溫，雖然彼此大概有兩公尺的距離，但是那體溫來的熟悉又讓人懷念，只是透過這兩公尺的距離，再怎樣也是降溫了。我接過錢，收在隨身的袋子裡，隨口說些應酬的話，就慌亂地打算離開。辦公室門口的空間特別凝濁，幾乎呼不到氣，再努力一撥，總算走出辦公室。鬆了一口氣，但也被抓著臂膀，被叫著小名，很溫柔地。

很難相信他竟然還記得，都已經不相見了這麼久的歲月。

這下子再閃躲好像就太小鼻子小眼睛，我鼓起精神笑了一笑：「剛剛就想是不是你，好久不見～」

「怎麼？你們認識？」親戚說。

「嗯，」他不置可否回答，又轉頭看著我說：「你一點也沒變....」

「怎麼可能？但是謝謝你」我笑了。女人就這樣，不管幾歲人，聽到別人說自己一點也沒變總是打從心裡開心。

在他要求下交換了聯絡方式，我逃離了那個大樓。

隔天從住處下樓要出門時又是下雨。住處樓下公車站前的等車人潮都濕嗒嗒，遠方的大樓卻在雨中多彩多姿，忍不住說了一聲：「好美」。他忽然出現在雨中，躲進騎樓站在我面前，身上的西裝濕了肩膀，看了看我望去的方向，說：「這樣也美？」

聯絡方式只是留下電話跟電郵地址，暫居此地，無謂留真實地址，當然也不希望人家找上門。

「你淋濕了」我說。我也沒傘，我原本打算跑到附近的地鐵站就算了。

他低頭從公事包裡找出一把傘，粉紅色的，上頭還有Hello Kitty。他把傘遞給我：「女兒的，給你吧，淋濕了不好」

原來，他也有妻有女了。

看著那把粉紅色的傘，我朝他淺淺的笑了笑。是吧！現在大家都安定了。

「那就不客氣了。」我撐開傘，他忽然躲到傘下。「送我一段吧！我要到地鐵站」他說。

這樣蹦進傘下來的態勢跟以前一樣。

雨不大，兩人撐一把傘也淋不濕。在地鐵站搭上相反方向的電車，他執意要我留著傘，說下午雨還會再下。

過幾天接到電話邀約去餐敘，也答應去吃這麼一頓飯，這些年一開始尋他不著，後來漸漸也沒掛心了。見了面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兩人只能訕訕從天寶年間的往事說起。他說大女兒已經上了中學，小女兒愛撒嬌等等。我把孩子照片給他看，他頗訝異只是個幼兒。「很辛苦才得來的，寶貝到不得了。」我看著孩子的照片不由自主地微笑，但仍記得捅一記回馬槍：「若你當初選擇我，那兩個可愛美麗的女兒都生不出來...」

他沒說話。

十幾年的往事只就兩盞茶時間。他成熟了，以前年輕時散發出異性吸引力，在現在則是讓路過的異性們不由自主會暫緩腳步來多看他幾眼。他還是瘦，看不出什麼中年人的脂肪。男人真好，女人老得快。

離開餐廳後他堅持送我到住處樓下，雖我說不必，但他還是一路靜默地送到門口。到了門口，我也沒打算請他上樓。他也了解這是不開口就要一輩子忍受喧嘩的記憶的時候，他困難的說：「這些年，我一直想找到你，跟你說，我很抱歉。」

我站著聽他說。

一個中年男性像個孩子一樣低頭。

「說抱歉也不夠，我實在對不起你，欠你的，還不了。」他聲音有點顫抖，但我想也許那是因為多年來念念不忘想做的事情，今天終於能劃下句點，感到有些激動吧。

「說道歉什麼的，都這麼久了。不要放在心上。」我淡淡的說，這種態度也只是虛張聲勢而已，「也不要說什麼欠我.....」實際上真欠了不少。

語畢，我拿出手提袋裡的粉紅色雨傘還給他，說：「哪，借我傘，什麼都還了」

他又把傘塞回我的手裡，叫我拿著。我不肯。

「這樣下次我看到這把傘，又會想到你」我說，「你拿著吧！」他不收。我說：「你給我，我現在又給你了，這樣好不好？大家誰也不欠誰」

他忡忡地收下原本就是他的雨傘。

分離的時候到了，他問我下次可有機會再見面。我說還是別了，但電郵是一定能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