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場發生意外後只好關閉一陣子,以利修復工作進行.在火災中喪生的牲畜數量不少,肉類加工廠反而意外的開發了新產品:薰烤肉乾.薰烤肉乾剛剛上市時,沒有什麼包裝,也沒特意訂價,只是以處理剩餘物資的心態推出.沒想到煙燻過後肉乾特別有嚼勁,對一群無聊到極點的中繼站居民來說剛剛好,甚至引起搶購熱潮.因為來源有限,有人漏夜排隊等肉乾出廠,甚至為了每天的最後一包肉乾大打出手.蔡大記者出的新聞標題是: 

美味肉乾 人性的大挑戰


我敢說蔡大記者在中繼站前的八卦新聞看了不少,肉乾有什麼好報導的?這種記者,呸! 


由於牲畜數量減少,我暫時也不需要去牧場打工了.我所看管的小牛小羊們死了一大半.魏先生的工頭工作時數也減少了,常常看到他在中醫診所幫忙抓藥.蔡大記者還是一樣一人多工.紹恩少見了,大概平常都在蓋他的燈塔. 

「唉呀!總是要找找事情做做啊!你這樣不行,怎麼這麼沉淪?」 


正子阿姨來找我的時候,不止一次嘮嘮叨叨地說個不停. 

「做人要正面,積極向前,」正子阿姨接著在我的背上結結實實打了一掌:「瞧!又駝背了!」 

環顧我的四周,不是一個需要挺胸抬頭的環境.墨綠色的沙發,一張床,一個簡單的桌子.衣櫃裡掛的都是簡單的衣服.桌子上一些從居民服務處抄抄寫寫的求職資料,有一封紹恩交給我的信還沒拆,那是銀行的愛麗絲託他拿給我的. 

正子阿姨還是那一身長裙加上皮背心,從外表上看起來他跟我小時後見到他的模樣一點兒也沒變.甚至於連小咪的告別式也是那身打扮.在上山的路上,我總聽到她在後面哭的滴滴答答. 

「最近吃了什麼?有好好吃嗎?」正子阿姨一邊看著我的垃圾筒一邊說,伸手抄出一張捏的皺皺的紙頭,展開了,邊樂不可支的笑:「還以為你這孩子鐵嘴,彩券還不是照樣買?」 

「以前會買,現在不買囉!我沒偏財運,從來也沒中過安慰獎.不過那張不是買的.有一天夾在一堆傳單裡面夾在門縫裡.」我喝了口茶暖暖胃,一邊看過桌上那些紙頭.「我們這裡常常有這種夾報,每個禮拜都有.你不覺得看起來假假的嗎?哈哈!」 

正子阿姨又從垃圾筒抄出那張東西.從隨身的手提袋裡拿出老花眼鏡戴上仔細看著.這是一個很詭異的畫面,一頭烏黑頭髮的正子阿姨,外表看起來三十出頭,但是瞇著眼翻看著那張紙頭.我曾經多次想看看正子阿姨究竟有沒有白頭髮.可能是遺傳的關係,就連我來到中繼站前,她都還是一頭黑髮,光滑柔軟,就算肌膚已經有點失去彈性. 

「正子,你的頭髮真黑啊!瞧瞧我,都白囉!」小咪見到正子常常這樣說,有時會忍不住去摸正子的頭髮.然後摸摸我的頭髮.「這孩子像我年輕的時候,頭髮多又黑.」小咪會笑,好慈祥的笑容. 

常常這樣看著正子阿姨不由自主的想起母親,想起中繼站前的歲月.在心裡多少次對自己說,該遺忘啊!忘不了,日子怎麼過下去?怎麼不忘記?怎麼又求想起這麼多傷心的事情?往事就像是秋天近身的風一樣,捲著人,就算哆嗦著拉起衣領,仍然鑽到骨裡. 

「正子阿姨,你頭髮真黑,怎麼保養的?」 

「唉,你又讓我想起你媽了!她也常這麼問.她年輕的時候,真美.好多人喜歡她.每次去郊遊,總是有人搶著要幫她划船.她也不想讓誰幫忙,乾脆自己划,哈哈!唉~~」正子阿姨嘆了口氣:「你怕是不知道吧?」 

跟正子阿姨在一起的時候,小咪就活在我們的對話中.那些記憶是人存在的證明之一,即使墓上青松已經卓然獨立. 

「什麼事情?」人就是這樣,人家欲言又止,你就覺得不上不下一顆心懸在那裡. 

「嗯,說了你不要太訝異.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比較好,但是,我想一想,你還是該知道.」 

正子阿姨的黑色長髮在下午的太陽光下閃動著一種神秘的光澤.你說她老嗎?她不老,至少外表不老.我以前曾經瘋狂的把各種品牌的抗老化產品往臉上和身上塗抹,但什麼都比不上無聲地寫在你身體的年輪. 


「唉~~~」她搓著手,揉著揉著,就像是要把手骨頭搓出來一樣.萬般艱難的才又開口:「你知道那個湖吧?就是小咪失蹤的那個湖.」 

啊!那個湖.怎能忘記呢?秋天的早上總是煙霧裊裊,湖邊的青松蓊蓊鬱鬱,母親最喜歡的湖.從年輕的時候,為了某一種特殊的原因,她對那湖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情.每每在湖上泛舟時,總覺得母親的眼神透過自己的身體正在注視著一個已經離開的人. 

「你,嗯,怎麼說...離開後,那邊有人要蓋度假中心,就整理附近的地,他們想放個沉船到湖底將來可以弄個玻璃船底的觀光小船咩,結果,就看到了.」 

正子阿姨說度假中心正想拖一艘船去沉時,潛水員忽然回報下頭已經有一艘船,也發現一具屍體.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我茫然地望著正子阿姨的黑髮. 

「是這樣的,哎呀反正現在都沒要沒緊了我還緊張成這樣,就是說,種種跡象顯示,她可能是小咪.」 

「不會吧!她的船並沒沉沒,我還記得後來找到船時,她船上還有一本雜誌,和她的隨身小背包呢!」我說. 

「你聽我說,聽他們說,你報案時不是說小咪穿著棗紅色的運動鞋嗎?真的找到了!唉,我是沒去看啦!我聽到消息已經太晚了.看報紙上寫說外觀什麼的都跟你報案的描述相似,所以判定應該是小咪.」 

母親被發現時,已經被湖水推到岸邊,沒了最後一口氣.當初找到小咪,我還去做了筆錄,我也按了火化的啟動鍵,我訂的墓園,我親手捧上最後一杯土,現在告訴我那不是小咪?不可能! 

「我知道很詭異,還好,現在有DNA測驗.」 

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DNA比對需要找到近親,外祖父母早在我出生時已經去世,她也沒有任何手足,她跟我一樣都是獨子,從某個觀點來看,我是她各方面的翻版,生活上的,精神上的,甚至在家譜上的.如果我已經不在了,誰能提供DNA?當我把這個疑問向正子阿姨詢問時,正子阿姨眼眶帶淚的看著我,溫暖的手掌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臉頰,就像是見到孩提時候的我一樣.「你還沒想起來?唉!」 

「放心吧!經過比對,那人不是小咪.至於是哪個可憐的人,我也不知道.」 

正子阿姨隨手抄起了垃圾桶裡面的假抽獎券說要回去對獎,又煮上一壺熱水叫我記得喝,說了一些千萬別喝涼水對身體不好的話,然後留下一堆問號,輕輕關上了我家的門.在關門的那一剎那,她似乎有話,卻也沒說. 







PS.
1.本來是想寫水底下的那個是真正的小咪,但是無奈前面寫了一堆葬禮的東西,救不回來.
2.自從燒掉牧場後只有兩個字:「後悔!」可以形容.
3.本篇應該是最多情節的一篇,因為我只求推展情節,內心轉折一切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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