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亂寫

「我訪問過幾個加工廠的員工，」蔡大記者用手背抹去額頭上的汗，「他們說不知道為什麼，也沒感覺產出有什麼變化．跟你說的不一樣，而且只有你們這組產量特別高．」 

衛先生沒有回答，我還在想雁字謎語．蔡大記者的眼神詭異． 

「加不起來，就是加不起來．母牛懷胎的日期也明顯比較短．你接手後，仔牛存活率竟然變成百分之百，但是飼料的用量並沒有相對的增加．」蔡大記者說． 

「很怪，就是怪．誰來看都會說怪．」蔡大記者一邊捲起跟著他的那捲長長的報表紙，上頭大概是他從工廠管理報表上抄下來的數字．捲著報表紙的動作就好像是收拾一捲鬆散的捲筒衛生紙一樣，他捲的很順手． 

詭異的眼神透過金邊眼鏡看起來讓人有點膽顫，蔡大記者說：「你們做了什麼？」 

衛先生皺眉了，一句話也沒有說．基於服從管理階層的奴性，既然身為工頭的衛先生無語，我也就沉默． 

「不說話是不行的！」蔡大記者一步步逼問，推了推金邊眼鏡：「你不說話我也會寫成報告的．嘿嘿．」 

天色完全暗了．初秋傍晚的風吹來已經帶來寒意，牧場附近居住的人少，星空瞭亮地像是直直朝人撲來．肉類加工廠的煙囪開始冒煙，裊裊的灰煙像是夜空的烏雲一樣，煙囪頂端冒出了紅色的火光，低沉的輪機聲響起，空氣傳來肉類的腥味．「我把你們的紀錄給其他幾個工頭看，他們都嚇一跳，有一個還問我這樣會不會因為績效差被處罰，真是想太多了！處罰是不會啦，但是可能會拿來做比較的對照．有些人就是要電一電，不電就懶．」蔡大記者又抽了一口煙，隨意一彈，隨意用腳踩熄煙蒂． 

我和衛先生不約而同對看了一眼，立刻朝加工廠的方向跑去．這個時間大夥兒早下班了呀！ 

牧場的那條小路似乎跑不完一樣．另一邊的穀倉開始起火，牲畜悲鳴此起彼落．我跑往牛舍那裡想先趕出牛羊．狂亂不知所措的小花們和我擦身而過，我必須要小心自己站立的地方，萬一被小花們撞倒了，大概就被踩壞了．穀倉老舊的結構有助於火勢的蔓延，火勢燃燒的很快，木材做的牆壁嗶嗶擘擘地直冒火星．大概還有幾隻小花困在最裡面的牛舍，只聽到痛入心肺的哭喊聲．那些悲慘的哞叫中，我彷彿聽到小花一百八十五號的哭聲，無助，悲傷，即將離別．我的眼淚撲簌簌流下，但根本沒空擦乾眼淚，只能努力瞪大了眼睛，讓淚水不會模糊視線，然後繼續把一些嚇呆了的牛隻推出閘門外．正當我努力推牛出去時，後方的牛舍傳來建物倒塌的聲音，我再也聽不到小花一百八十五號的哭聲． 

它走了，一定是的． 

一群慌亂的牛不受控制地往牧場外跑去．我跑向肉類加工廠，只見到衛先生朝穀倉方向去，我也跟著跑過去．  

「辦公室裡面沒有人卻起火了！我剛剛已經滅了火．我在今天值晚班的領頭桌上找到這個紙條，你看．」衛先生掏出一張薰黑了的紙條，上頭寫著對不起三個字．  

我和衛先生站在燃燒的通紅的穀倉前面，火烤的我臉龐火熱．  

「啊！」衛先生一聲慘叫．三個模糊的人影頭朝上似乎無重力一樣的從穀倉的天窗拋出來，隨即被火舌吞沒．「是他們！」衛先生無力地跪倒在草地上． 

這場火驚動了牧場附近的住家，紛紛投入救火的行列．火勢很快就撲滅了，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穀倉已經完全燒毀．在牛舍的廢墟裡，我只找到掛在小花一百八十五號脖子上的牛鈴，已經燒毀變形了． 

一邊的蔡大記者一直以旁觀者的身分紀錄這次的火災事件． 

我把衛先生給我看的那張紙條塞給蔡大記者．他的臉扭曲了一下，又塞回給我．我氣憤的朝他肚子給了一拳． 

「你打我幹嘛？」他痛的跪在地上，身邊的捲筒報表紙和隨身的公事包裡的計算機，相機等等都散落一地．捲筒報表紙往下坡一路滾成長長的一條白線，上頭密密麻麻寫了一堆黑字，每個字都跳出來控訴他． 

「你還不明白？」我已經好久沒這麼憤怒了．那種壓抑不了的怒氣和淚水，就像是中繼站前的人生的感覺．你不明白？那三個領班以為自己大禍臨頭，莫名其妙的就決定要擔負起工作失敗的責任，如果不是這樣，為什麼要留下那張愧疚的紙條？我再跩他一腳：「我的小花一百八十五號，死啦！」 

本來以為在中繼站，眼淚再也沒有存在的必要，現在卻覺得能流淚真好．燃燒過後的秋夜星空中，銀亮有如恆星的銀色輸送帶出現，蹦的一聲開始運轉，從銀色金屬箱的小窗上，我看到三個肉類加工廠領班薰黑了的臉．  

毆打蔡大記者並沒有讓我覺得好過，因為在某一層意義上，我又再次失去了我的愛犬． 在星空下，我含著眼淚在十三，十四，十五旁邊打了勾，紀念這些枉死的人們。

-----
後記:
1. 寫的時候痛苦萬分，寫完後又覺得自己囉唆的要命！
2. 肉類加工廠大火是取材於去年多倫多發生的一個新聞．一家肉類加工廠失火後，附近居民額手稱慶，因為以前一開工空氣裡就有一種噁心的氣味，可能有人覺得多年的睡前禱告得到應允？
3. 本來不想把蔡大記者寫的那麼壞，但是我需要壞人，而且我要湊輸送帶的名額．
4. 可以看出前1/4跟後3/4是不同時間寫出來的．
5. 這篇應該也可以看的出來：只有情節，沒有內容．　Anyway，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