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台灣的時候,總是覺得時間過的特別快,這是因為在台灣就算無所事事也能很忙。電視打開有一百多台,雖然沒營養的新聞台和購物台佔據了三十幾個頻道,能用遙控器循序瀏覽選台,也是一種快樂的奢侈。還有隨處都有的便利商店,雖然我並不特別需要他們就在我住處附近開五家分店,但是有分店比沒分店好,特別是盈虧不關我事。便利的公共運書系統又是另一件事情,雖然我曾經想過搭上某班公車去看看久違了的母校,但母校不近,我又不勤快,所以這件事情一直流於遐想,沒有實際行動。

倒是最近意外地因為需要而走到某地而想起很多陳年舊事。很顯然地,7-11的City Cafe是讓人不知不覺走入回想中幽暗隧道的探照燈。某天早上(其實我記得很清楚是哪一天早上,但是這對你都沒有意義),因為太早起床,精神不是太好,從清晨人潮未現的捷運站走出來,每個出站的人看起來都很疲倦。如果去問他們為什麼疲倦?也許會得到很多「起得太早了。」的這種答案。我決定去買一杯咖啡。雖然說等下要去的地方的一樓就有星巴克,但我就是不喜歡他們。跟口味無關,跟國際連鎖有關。

從捷運站出,過了一個需要等待92秒綠燈,再等待34秒的左轉車道,然後接著便是48秒的行人通行時間。照理來說這麼寬闊的路面,48秒是不夠的,但也許老人們都默默避開這個需要拼命移動雙腳的路口,反而看不到什麼老年人。我通常帶著一個很大的寶藍色的背包,在路邊攤買的,大標籤上還貼著某個倒閉的百貨公司價錢,以一折價取得。當我帶著這個裡面塞了三本書的包包衝過馬路後,那天的我覺得雖然一天還沒開始,但心靈已經開始疲勞。我走過某家超高級錶店後,一個阿婆坐在地上跟我點頭,笑咪咪地。她面前有一個放著口香糖和飯前開胃用的仙楂餅的塑膠盤,老婆婆就拿著一條仙楂餅向所有的迎面而來,兩眼渙散,因為早起而精神不濟,一手可能還提著早餐,兩耳塞著MP3耳機的上班族和非上班族殷殷地兜售著。

看著阿婆,頓時心裡有點揪了一下。若是二十幾歲的我,可能會停下來買一條口香糖。但是現在的我,已經不想再買任何沒有立即使用價值的東西。阿婆自食其力,只是商品錯誤.........這當我這樣想時,一家7-11出現在離我預定行進路線的十步距離。這是我第一次經過這家7-11,雖然以後常常惠顧,但是第一次,我只花了一秒看了它一眼,心想:「應該會有一家更近的吧?」然後頭也不回的前進。

然後經過了某某鐘錶行,我想起在某一年,我還曾經在這個鐘錶店前解救了一個被陌生男子纏住的北一女學生。那個陌生男子似乎是纏著女學生推銷某個東西,裝著一個搭訕的樣子,死纏亂打要女學生的電話但地址(姓名已是不需要索取,就繡在制服上的樣子)。
「啊!你等我很久了嗎?我們要走囉,來不及了!」只花了十幾秒時間,我就決定要解救那個被討厭男子纏住的北一女學生。然後拉著女學生的手走了一段路。剛開始女學生有點錯愕,但隨即知道我的意圖,便讓我抓著走了一段路,到了某個大廈附近,稍微離開那男子的視線後,女學生跟我道謝。我從此沒再見過那個女學生,然後是一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真正明白我跟一些人的緣份,也就只有這麼短暫的幾分幾秒,或者是這麼短暫的幾分幾秒的幾百倍或幾千倍或幾萬倍而已。

此時,第二家7-11就在眼前。離約定的時間還很早,因為我算錯捷運的時間,太早出門。我決定去那家7-11買杯咖啡,或者買什麼都好。雖然中醫叫我不要喝咖啡或茶,沒喝咖啡無所謂,不能喝茶真讓我難過。當我慢慢往那家7-11移動時,周遭陌生模糊的街景忽然清晰起來,我想起我跟J君曾經在這裡走了很久的一段路,在某年,正確的說,在上個世紀。

「上個世紀」是多麼好用的一個時間的說法。甚至不需要指明是哪一年,總之很久,就是在上個世紀,也許是1999年,也許是1969年,但是對看這篇文章的你,哪一年都毫無意義,那一年的存在,只對我和J君,有著天體運行般昭示的不可或缺性。

但是也不能不感傷的發現,隨著台北市致力擺脫他那早期因為欠缺完整都計發展出來的醜陋,一些醜陋但卻有極大商業價值的角落,都被用一種濃妝豔抹的方式掩蓋起來。一路怎著,那些記憶中的小家碧玉,現在全成了臉上擦著爽身粉的婆婆。

而J君,正站在那些臉上塗滿爽身粉的婆婆中,用他二十八歲的姿態。他沒有老,因為在我的記憶中,他沒有變過。這當然是因為後來我不再見到他的原因。

還有那個一起去看過的櫥窗,那個看了以後讓我非常不自在的櫥窗,現在已經佈滿了灰,店已歇業。招牌也卸下了。門口的磁磚卻一個也沒少,結結實實地附著在牆壁上。這真是不可思議!畢竟台灣的建築物的獨有特色之一,就是這些磁磚掉落後裸露的水泥,讓一個建築物看起來痘巴滿臉,尷尬不已啊!

把思緒召回,我走到7-11去買了一杯拿鐵。咖啡好不好喝是另一回事,手上拿一杯在街上走著,就給人一種「我正要去某地」的錯覺。雖然,我並不忙。

那天忙完後,我又從那個7-11走過。這個小街角曾經出現在我所寫的很多故事裡面,我分不清楚是因為我喜歡J君,還是我喜歡這個角落。其實現在J君若看著我寫過的文字,J君也許會回頭跟他太太說:「這地方我好像以前在台北的時候去過幾次?只是似乎跟這個人寫的不一樣?」然後J君會順手打一下從餐桌角賊賊地伸起的,某個圓嫩多汁,跟他小時候幾乎一樣的小手。餐桌下便會看到那隻小手的主人,J君也許會看著他,宛如看著童年的自己。

在我的想像裡,J君一直是妻有子,也許還有女。但是我沒辦法想像女生版的J君,所以J君之女比較男想像。還有,J君的貓,常常躺在J君大腿上睡覺的貓。

那一天,用那杯7-11的咖啡,我默默惦記著J君的那些事情。我想起某幾封他寫來的信,因為很短,所以就背起來了,當然也是因為寫得很好的緣故。然後我就決定,夠了,今天J君的出現,太多了。

接下來的幾次,我決定去第一家我第一次經過時刻意錯過的7-11買咖啡。雖然說當時7-11正在推買兩杯咖啡第二杯半價的優惠,但這兩家咖啡店完全沒主動跟常客我提到可以先付款,然後拿兌換卷的事情。於是在資訊封閉的情形下,我買了很多次,但都是一杯的咖啡。

時間又過了很多天,大概十幾天吧?上個禮拜,因為電話拜託某健康藥品店幫我預留了一個東西,我走到離第二家7-11更西邊的商業區。那裡我也很久沒去過了。那家健康藥品店的店面是玻璃鳥籠的感覺,完全沒有隱蔽性。離開那個玻璃鳥籠,抬頭往對面看時,忽然想到某天我跟J君在那棟大樓的某樓層,一起往下看的感覺。那時候樓下正扛了一個大沙發,工人一直無法把沙發搬進大樓的大門。J君跟我就彷彿正遙控著那些搬運工人。「打直打直」「這樣搬不進來,先退出去才行」「再來一次!」「快了快了,那個胖子搬的那邊再移一下」這樣,我和J君在高空中不斷指揮他們。

而現在,21世紀的當下,那個我和J君高空中的指揮台,已經變成某某證券公司的辦公室,而且已經倒閉。而J君,也似乎不知去處。如果我走到那個大樓門口,抬頭往上,是否能想像出J君從高空中投下的眼神?

所以說,我很不想到這一區走,就算隨便走走,也很容易想起J君,和J君說過的話。J君說話有一種奇怪的韻律感,不過這種韻律感,又似乎只有我才察覺。

下一杯7-11的咖啡會讓我想起台北的誰?那個誰會不會還在台北?或者像我一樣,早成了一個異鄉人,只是因為不會久住的優裕,而多愁善感地將台北在腦海中美化?

而J君,真的希望他幸福快樂。他雖然不是好爸爸那型,但是誰知道?也許某個女人就帶著那麼一個催化他體內好爸爸基因的費洛蒙,已經跟J君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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