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亂寫

又得回中繼站的居民服務處去看新告示．自從荷夕走了以後，我已經過了好長一段沒有領導的日子．剛開始覺得很輕鬆，久了以後覺得有那麼一點不對勁．就好像一塊隨波逐流的漂流木一樣，雖然本來就沒有什麼方向，但現在連定位點都沒了，一種永遠失落的感覺讓我又轉到居民服務處去了解最新的情形．

站在佈告欄前面，我慢慢地翻閱一整疊彩色紙張印成的公告．荷夕的離職是用喜氣洋洋的紅紙印的告示．接下來幾張紙分別是不同組別的異動，一張藍色的告示告訴我接任者是誰．另一張紅色的告示又說那個接任者已經離開了，這樣來來去去了幾次，最新的組長是一個叫做愛麗絲的女人．

愛麗絲？這裡可不是夢遊仙境！

「在看什麼？」有人拍著我的肩膀，回頭一看，是紹恩．看的出瘦了點，有點鬍渣，他發現我朝他臉上仔細的看，有點困窘地笑了．

「最近這裡工作太多，自己也．．．有點事情．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去個地方？你應該會有興趣的．」紹恩說．

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後腦袋．如果我從小就認識他，也許可以特別在這個時候說他的神情跟小時候沒有改變．但實際上我並不認識小時候的他，一切只是我多愁善感的投射．我擁有的是紹恩在公主公主咖啡店的背影，穿過社陣花園回住處時的背影．我並不是跟蹤狂，只是那麼剛好地瞥見了那一刻的他，我只是剛好朝著相同的方向，接著，他到了他要去的地方，我繼續往前．

「咦，是愛麗絲嗎？」紹恩看著我翻開的那一頁公告，在隨身帶著的牛皮紙袋裡翻出一張紙：「她是銀行的新進員工，剛剛才得了一個業務績效獎．」

銀行，新進員工，業務績效獎．這三個詞組合起來我只想說呸．

銀行就在居民服務處走廊的盡頭．從那人來人往的走廊上，一個有著褐色中長髮的女人走出來，臉上化著工整的妝，兩條眉毛畫成完美的對稱．她的身形很瘦，但是是一種健康的瘦，前頭打著薄薄的瀏海，讓他第一眼看起來比較年輕，但是接著就失去詐敵的作用．眼角有點點下垂，所以她笑，怕人太過注意看起來總是想哭的眼睛．她朝著紹恩走過來，開朗萬分地跟我們打招呼，業務員必備的禮節之一．

「我認識你．你在我這一組，呵呵，還沒跟你打過招呼，抱歉啊！實在太忙了！我叫愛麗絲，就是那個愛麗絲夢遊仙境的愛麗絲，呵呵．」愛麗絲自己覺得很幽默的樣子，她用力握了我的手，有點溫暖：「我會跟你討論一下工作的內容．現在，如果你能迴避一下的話，我和紹恩有點公務要談．」

我站在原地沒有動，這裡是屬於大家的居民服務處，我已經站在這裡一陣子了，沒有理由讓開．愛麗絲輕輕皺眉，像是說給自己聽一樣：「果然」．

我感到一股胃酸倒流到了口腔，快吐了．「不好意思，什麼事情上班時再說吧！我已經下班了．」紹恩見狀立刻拉著我的手臂慢慢往外頭走．

「慢慢走，深呼吸．沒事，沒事．」紹恩的聲音就像是深海裡傳來的另一隻鯨魚的聲納，藉著這些聲音，我像是一個即將溺水的人，卻能快快地浮出水面．

「不愉快的事情天天都有，今天特別多．」在環站列車上頭，紹恩一邊對著窗口吹風一邊說：「你記得她是誰吧？你跟我說過的，以前銀行工作的上司愛麗絲．」

果然，想吐不是沒有原因．見到愛麗絲後，我只覺得我昏沉沉的想躺在床上睡一覺．

目的地從火車站下來後必須走一段山路，路上經過正子阿姨的住處，但我不打算去探望正子阿姨，我真的沒什麼力氣剩下來了．山路曲折漫長，本來是一條紅磚路，最後變成了碎石子路，路旁夾道長了一簇簇白色的小野菊，踩不死，也沒香味，只在秋天盛開．山路一路延伸到海邊，有一座小小的燈塔．燈塔上沒有燈，我想那是一些人為了興趣而蓋的．白白小小的燈塔，給人無限的希望．

但是中繼站的海，從來也沒有船隻出現在海平面上．

紹恩加快腳步跑過去，雙手大大地張開，急急地擁入燈塔於懷中：「我的燈塔呀！」他一邊跑一邊叫，頭髮上閃著的棕色光澤跟蒼瀾的海色相呼應，一種大地自然的感覺：「美吧？超美的呀！我的燈塔．．．我的．．．我的．．．花了好久．．．好久的時間．．．蓋好的．．．你看．．．」

紹恩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喘噓噓地彎著腰．陣陣帶著鹹味的海風吹來，碎石子路旁的小野菊迎風搖擺，黃昏的天空裡每朵雲都像鑲了金邊一樣．山坡上秋來黃澄澄的麥田，一旦被風撫過便隨海濤起伏．太陽從雲朵的空隙中探頭出來，把小燈塔照的宛如一個神聖的地方．遠處孤島上有成千上百的海鳥棲息在島上，雲間偶而傾洩的陽光讓他們時而起舞飛翔．

這是另一個鈕方藍啊！

我沉默無言，沉浸在這個神奇的時刻．此刻似乎是用了某一種神奇的方法，讓我得以進入紹恩的童年世界．

從燈塔往下看有幾間朝著海邊的小房子，一個老婦人正在庭院裡種花．紹恩又開始跑起來．

「姆媽～～姆媽～～」

紹恩的步履輕快，因為他的身體不再像以前那樣累贅，他奮力朝一間有著綠色屋頂的小房子跑去，嘴裡一邊叫：「姆媽～～」

門開了，一個灰髮的老婦人迫不及待地從門後現身．

「紹恩！紹恩啊！」老婦人朝著紹恩叫喊，聲音帶著哭聲．

紹恩跑的太快，被碎石子絆了一跤，但很快就爬起來繼續跑．我看著紹恩連滾帶爬地衝到門口，跟老婦人相擁而泣，

門關了．

又開了．

「抱歉，高興過頭，忘了外頭有你．跟你介紹一下，我媽．」紹恩站在屋子裡很不好意思的說．

沒關係，我常常在外面．但這次，我也能進去了．是我的錯覺嗎？紹恩更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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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１．真是救命啊！如果不是今天發狠坐下來專心寫，真是有得拖了．
２．寫完這段已經是個神奇的事情，寫出這個情節更是神奇的事情，因為跟我想寫的完全不同．不過有時就是會這樣，寫一寫到處神遊，回神過來故事已經自己發展了．
３．紹恩的燈塔這一段，是按照回憶中加拿大斯高沙省（Nova Scotia）著名的Lighthouse Route上的景色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