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亂寫

明天就要考試，但是因為再多唸也無用，所以昨天開始已經不再唸了．上個禮拜意外的忙碌．一個朋友打電話來聊天，每年每次都是這個時候，不成文的默契．聊天時她說她姐Vivian正在美國，過一陣子要到加拿大準備賣房子．她姐就是我剛來加拿大唸書時分租房間給我的房東．過了兩三天，她很晚又打電話來說她姐一直聯絡不到幫她賣房子的仲介，無法取得公寓鎖匙，不知是否可以收容她幾晚？我說當然沒問題，就等貴客到．本來我一直以為是三個人（她姐，姐夫，加上女兒），後來收到e-mail才知道原來只有她姐一個．總之這樣也好，因為我家若要擠三個人，就要把電腦搬開拉出沙發床，想到就累．

那天晚上睡的不好，因為隔天Vivian很早就到．大概七點多時有一通電話，老公去溜狗，我在浴室隔著門聽不到．第二通也沒接到．Vivian 留話說因為早前已經安排好一個台灣人來接機，對方說我們家住的太遠，到多倫多是台北到新竹的距離（太誇張了），剛好那個人家裡有空房間出租，就去住那個民宿．對我來說是無所謂的，因為Vivian只是來四天三夜，事情辦妥最重要，只要她方便就好．十點多Vivian又打電話來留下她的聯絡電話，大概是覺得麻煩了我們所以要跟我們吃餐飯．我對吃飯這件事覺得可有可無，最重要的是她有時間．結果她一下子說今晚一下子說明晚，我便說那我們等她電話通知．

回來後跟先生提起，他說：「這樣不是更糟，兩天晚上時間都要留下來？」

我說：「她禮拜四就走了，事情多也沒辦法．」

第一晚到了傍晚也一直沒電話，我便當那晚是不可能餐聚，所以碰面是隔晚的事情．第二天早上打電話去，Vivian說要搬到另一個地方，聽語氣好像有點難言之隱，我也自覺生疏不想多問．公寓的事情倒是問了，原來她三年沒回來，公寓被偷了三次．之前她搬回台灣時把公寓免費租給一個朋友住，那個朋友後來自己悄悄搬走沒通知她，是大樓管理處通知她遭竊才知道朋友已經自己搬走了，像是蒸發一樣完全找不到人．

這次回來打算要賣房子．我跟朋友說現在房市還不錯，希望可以賣到好價錢．朋友的回答讓我嚇一跳：

「我希望我姐身邊有一點錢，她這樣太可憐了．老公一天到晚喝酒不回家，只留她和美眉兩個人．有點錢離婚也有勇氣．」

這跟我之前印象中的姐夫完全不同．但現在想想，當初如果不是一頭熱跑來移民，這兩人的命運可能完全不同．姐夫原來是醫療技術人員，但是來到加拿大完全不能做自己的專業，他的英文不足以應付考這裡的執照，最後就在一個台灣人開的移民公司上班．Vivian是很堅強有根性的人，環境再差，她還是抓地生存著，有自己的堅持和自尊．她在台灣是美髮師，到了加拿大後為了工作去唸了一個短期的證書班，然後才能繼續做美髮師．她的工作薪水不高但是有市場，而且她技術好，很多客人甚至會請她到家裡或者來她的公寓給她弄頭髮．後來我唸完書就回台灣了，他們後來也回台灣，只是大家一直沒直接連絡．姐夫感覺是很老實，只是言談中一直說到自己在這裡大才小用的情形，回台灣後去某家大醫院當醫技人員，這是我最後得知的消息．至於現在為什麼一天到晚喝酒不回家，我沒問．

電話裡約了第三晚吃飯，因為她第四天就要回去了．Vivian問我約在哪裡？我說既然她沒車，我去她的公寓接她就好了．這時她已經拿到自己公寓的鎖匙，準備要回去打包．對於回到那個公寓，我心裡有點期待，甚至決定帶照相機去拍照．

第三天的下午，Vivian打電話來問可否提早時間．因為她打來的時間青黃不接，早過了吃中飯的時間，我以為是說提早吃晚飯．便說大概五點多去接．

「可不可以再早一點？」Vivian說．

「但是他也要一起去，今天已經是提早下班了，到你那裡最早也是五點半．」

「啊！你這樣走一趟，未免太不方便了．」

「還好啊，時間都留下來了．好久沒見了呢！」我說．

「聽說你還要考試？會不會沒時間唸書？」

「不會」我說，但其實我那時已經知道她在推託了：「倒是你，時間夠用嗎？整理公寓很辛苦吧？」

Vivian大概覺得我聽出她的苦衷如釋重負，特別是當我開口說如果她沒時間就取消餐敘這件事情．

「昨天收著收著，決定先把公寓放著，不賣了！問我女兒是不是要回來讀書，如果他要回來，我們兩個有地方落腳．」

「嗯嗯．」

雖然我心裡覺得那個公寓再放著只是產生更多問題，但是所有者對它情感上的依戀是我所不能理解的．９３年他們來移民時用高價買了那個廉價公寓，那個價格到現在為止都是不可能售出的價格．每次Vivian談到這件事，只能直呼「被騙了！」她的公寓這樣被放著也放了快十年了．

「可能是我們是比較數字走向的人，任何財產都會不由自主算它的投資報酬率．這樣放著的成本很高呢，你看，地稅，管理費，每個月水電什麼的．既然回來能住人就表示水電都有，付了365天的水電只用了兩天，嘖嘖．」先生後來說：「但是，有些事情的決定不是可以光看數字的，情感上的價值有時候更高．」

Vivian走的那天，我和先生在一家越南餐館隨便吃晚飯，因為回家沒時間煮．我扒了一口越南米粉．情感上的價值，多少財務模式失敗的原因之一．

提早吃過晚飯後，天只是微暗而已．沿著那條被人愛稱為Queenie的公路兩旁，只見到一點轉紅了的楓葉．我想到剛到加拿大的第一天是Vivian和她先生來接我．Vivian還自己做了一個小招牌：「ＸＸＸ小姐」．行李上了車後，走401公路下Allen Road出口，正面一排圓形窗戶的矮公寓．「好奇怪的圓窗」我那時候心裡想．這麼多年，那些圓窗也沒變．每每下Allen Road時我總是想起那一刻．

「天好藍，空氣好好．」我那時坐在車後座跟前座的Vivian和姐夫說，一邊出神的望著天空，心裡對新環境有點不安．

「哈哈！」Vivian像是銀鈴一樣的笑著，這種笑聲到現在也沒變，只是你現在知道那笑聲十年後的滄桑：「這就是北美的生活啊！」

「北美就是這樣子啦！」姐夫也笑容滿面的說：「你會習慣的．」

思緒兜兜轉轉，想到第一個週日他們帶著我去Lake Scugog玩的情形．姐夫租了一條船，Vivian說風大，最後還是上船了．上船後姐夫一路開著馬達快速的繞湖一週．湖邊有一個很小的教堂，有一對新人在照婚紗照．Vivian壓著頭頂的遮陽帽，一撇頭想看，那頂淺色的帽子隨風而去，兩條絲帶在風中留下悠長的舞姿．

至於這一刻，我會把它寫到小說裡，讓它永留．因為其他的，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