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在某一個層面上來說應該不是好人。譬如說,碰到一些現在際遇比較不幸的人,我總是會用一種溫情的態度跟他們相處,導致對方覺得我是一個非常體貼的人。但是有時跟對方見面後的那天晚上,躺在自己的床上,總是有一種說不上的感覺,忍不住會拿自己跟人家比一比,然後有一種「啊!我這樣算好的啦!」或者是「跟以前的我有點像」的感想。上海妹就是最近的一個對象。

我和上海妹認識是從07年一月CMA的AP Program開始,一開始並不熟,後來之所以變得熟絡是因為上課上到後面留下來的人越來越少,而且大家都說國語總感覺比較能溝通。後來又一起為了考試去上補習班,就漸漸通起電話了。上海妹兩年前從加拿大某名校的MBA畢業後一直找不到工作,今年一月時總算找到一個,但是試用期未滿就被炒了。被炒的原因有很多,在此按下不表。我私心以為這些原因的表徵之一是他對說英文這件事情有一點情意結,總覺得自己說得不好,結果三緘其口。有一次他還問我如何跟白人相處,我那時聽到這個問題有點詫異,因為我這種超「宅」的家庭主婦實在沒有可以提供建議的立場。

被炒魷魚後上海妹打電話給我哭訴了一陣子,也許是我安慰得當吧!接下來她常常打電話給我,有時候是沒事也找事聊天。她的談話內容有幾個主題。一,上一份工作失敗的原因。二,畢業兩年找不到好工作(特別是同學找到了)的鬱卒。三,存款即將見底的無奈。

第一個主題每次都會出現,我聽到有點煩了。但是想一想我自己對上一份工作的憤恨不平似乎也沒完全消瀰殆盡,有時路上看到前老闆還會在自己腦海裡幻想去對他飽以老拳,就對這個主題比較忍耐些。我常在想如果我對她聊這些覺得厭煩,別人對我聊起這類主題的事情也會覺得煩不可耐吧!同樣的事情若發生在中國可能是過一陣子就可以忘記的事情,在這裡太多的不順心堆積在心裡又處處使不上力,讓這些不如意的事情在心裡不斷發酵膨脹。就像是如果我在台灣,碰到工作不順,還可以選擇走人另謀高就,過一陣子就忘了這些不快的事情,但是在這裡失敗就變成陳年老酒,越陳越酸。終歸我是了解她的那種悲哀的。

第二個主題,也是我自己不斷內心上演的戲碼。跟同學見面時若說自己沒事做,感覺似乎該自動拿著飲料杯滾到一邊跟專業主婦聊起媽媽經,但可恨的是我連母親也不是,媽媽經完全只能靠臆測,混在那些正港媽媽中間感覺自己的「慈祥」都是假裝出來的。念MBA又變成家庭主婦的女性是最悲哀的,因為之前的訓練完全是朝著鄙視主婦的角度來設計,人生峰迴路轉,結果最後成了自己最鄙視的人,每天總是不斷思考是否該鄙視自己與否。有時候會很阿Q的想:「我應該表現出一種很滿意現在生活的態度,因為說不定有人真的很羨慕我的生活也說不定。再說,如果我自己也覺得自己很可憐的話,別人就會覺得『她真的相當很不快樂,好可憐啊!』這樣吧?」但是怎樣嘗試也豁達不起來的時候,就不自覺地表現出一種刺蝟的姿態了。我聽到上海妹哭訴「為什麼我這麼不順呢?我那同學在學校也沒我好,就是小聰明。。。。」時,有一種過來人的感嘆。但是上海妹年紀跟我差不了太多,所以在感嘆中總也想到是否她太過天真?這個社會從來也不是公平的,學校的成績出了學校就沒用了,難道她還不了解這點?還是她對我是一種撒嬌?基本上超過三十歲就沒什麼撒嬌的權利,不過對著熟人撒嬌總是讓人覺得有點安全感跟放鬆感。

第三個主題,我也幫不上忙,只能默默聽聽就算了。每次聽她說起錢的事情,還真該死的讓我有一種「我的情況比較好」的安心感。上海妹上一份工作本來不想打,但是學生貸款開始要還錢了,只好去上班。上班後她立刻申請了信用貸款,結果被炒魷魚後,貸款下來了。簽貸款文件時銀行問起她是否過了試用期,她說她實在無法說謊,就照實說「已經不做了」,結果這個貸款就取消了。她無法說謊這件事情,我對她的好感度就上升了,若在她的那種處境,也許我就硬著頭皮說試用期過了也說不定。我這人有時是很卑鄙的。

從大陸回來後,上海妹幾乎每日一扣。第一通電話裡我大概說了一下上海的見聞。在上海時我跟一些加拿大MBA畢業的大陸人有過交流,每個都混的不錯。其中有人很坦白說是在加拿大無法找到工作才回大陸的。我這樣跟他說了以後,上海妹黯然了,又急急忙忙說一些自己不能回大陸的原因,其中一個是年紀大又未婚。我是不了解這個原因有多重要,但對上海妹來說似乎是個致命傷,也許我這番話在上海妹心裡點了火種。接著幾天上海妹打電話來都是圍繞著七月是否該回大陸去看看的問題。我若說去看看吧,上海妹就說也不知道是否該回去。若我說不然就留下來繼續找工作,上海妹會說找了兩年沒什麼進展,實在想回去看看有沒有機會。最後我了解她打電話給我其實也是寂寞,這些問題只有她自己才能理出頭緒,她之所以找人傾訴,只是理出頭緒的一個過程。

上海妹眼中的我到底是怎樣的呢?有一次她跟我說我說話很有條理,我聽了以後笑一笑也沒說什麼。你會覺得別人如何如何,通常是跟自己拿來做比較。在她那種心煩意亂的情形下,有人客觀的點出一些事情,她就會覺得對方有條理了。她還說我跟當地人相處似乎沒問題,我也老實跟他說其實這裡的相處模式是很固定的。一開始先打屁個幾句,聊一些有的沒的,偶而去關心一下,這樣的互動模式就差不多建立了點頭之交了。若真是每天  Hi and Bye 的話,充其量只能算是見過幾面的路人。我很誠實的跟她說有時感覺很空虛,她也點頭。

我好像不知不覺變成她的一個可以諮詢意見的大姊姊,但我常常在想自己是否有這個提供意見的資格。溫情的話誰不會說?網路上到處都是虛擬的擁抱吧!有一次有一個輕微憂鬱症的朋友說她投了幾百封履歷表都沒有回音,每天都很煩躁。我那時不知道憂鬱症是什麼東西,竟然跟她說陷入低潮是沒辦法的。後來有了一些經驗後,才了解一些憂鬱症的人提到當負面的念頭一出現時,要立刻在心裡摘掉那個負面念頭的嫩芽的重要性.一開始不剷除那些負面的念頭,就像知道前面有流沙還踩上去一樣。所以基本上我覺得我說的這些安慰上海妹的話沒有實質上的意義,也許只是聽起來爽,也許還默默助長了她原地踏步。當上海妹說她自己很失敗時,若聽到我說「這樣不算失敗啦」或者「誰不失敗個四五次?」,心就寬慰些,但這些話實際上是相當空泛的。如果我是諮詢熱線,每個人打電話來說「我真是失敗的人」,我大概都會說「誰不會失敗呢?」。但是人總是要聽別人的肯定吧?只是這種肯定是很選擇性的,如果你知道某人會斥責你,你也許就不去找他訴說你的失敗,而且尋求一些會肯定自己行為的人的意見.

至於我自己煩惱的事情,上海妹略知一二,但是畢竟她不是我,在那些我選擇過濾後釋出給他的消息裡,她覺得我還算是蠻愜意的。看看自己四周的情形,有自己的房子,有車,有狗,貸款很少,家裏有固定收入,每年還去旅行,也是相當圓滿的生活。但是總是有一些煩心事情,譬如說健康,譬如說工作。若用我這中年人的眼光去看上海妹的煩惱,反而還覺得她有一種青春的感覺。不是說我需要這種青春的感覺,就像朋友Naomi說的「思無涯,青春見老」,當人的思緒一揚帆就往無邊無際時,那也就是青春見老的時候.青春的特權就是只看到前面的那條路,二選一,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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