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亂寫

他心裡似乎是記掛著某個人，但是某個人的面容卻漸漸模糊了，然而他記得那些點點滴滴，只是引起那些點點滴滴的人卻開始被他遺忘。這是一件有點悲哀的事情。他記得某天他說過的話，他記得那些話帶來的心中悸動，他也記得某個人回應的態度是那麼曖昧不明，但是他卻真的不能確定某個人的眼睛下面是不是有顆痣，或者對方的手臂顏色是否白皙。能有那些點點滴滴和沉醉於那些點點滴滴是年輕的一種象徵，而中年的他只是不斷回想起擁有那些點點滴滴的自己和擁有那些點點滴滴的快樂。

喔不，她的手臂是白的，因為她總是嫌他黑的離譜。另一件此刻忽然衝上腦門的事情是信樂團的「馬車伕之戀」。他唱了無數次，高音飆不上去但嘶吼也有一種快感。

在錢櫃的那間黑暗的包廂裡，電視螢幕提供了最主要的光源。他想起她坐在點歌機前的側面，那側面有一種單薄，她不是太富泰那種，化妝也化的淡，眼線總是藏得很自然，也不愛裝假睫毛，整個看起來很自然，他想也許他就是愛這種自然的感覺。她那時身子也是單薄，年輕女孩沒有一個不愛瘦，頭髮總是要天天洗，每當他想起青蘋果，總是生理性的回想起她那時愛用的洗髮精香味。對他而言那才是青蘋果香，從果實散發出來的果香才是膺品。


包廂裡面只有兩個人，雖然她搖著鈴鼓，還按出了眾人鼓掌的音效，感覺總是那麼的失落。包廂的沙發總是假皮做的，手掌按上去還覺得有點黏手，那是太多飲料潑過又被強力洗潔劑清理過的感覺。

「你覺得十年後我們會在哪裡？」

在黑暗中，她忽然沒頭沒腦來了這一句。當然現在他了解她這句話的緣由，但是在那一刻，太年輕的腦袋裡面除了歌詞全沒想到別的。在這悠悠時光如流水經過的年華裡，他如今是完全體會出這句話的意義。

「十年後的事情十年後就知道啦！」在歌詞的空檔裡面他嘶吼出這一句。


「工作找的怎樣了？」她用麥克風說了這句。

那時聽起來很煩，他也不了解為什麼她那時會那麼囉唆，雖然他兩個月後就知道了。找工作永遠是最重要的事情，比起什麼夢想，比起什麼愛情，沒有工作沒有收入什麼都沒有。當拿到她離開他的生命後的第一個月的薪水時，已經是她離開的半年後，他記得自己回到曾經共住的那個小公寓。電梯上升的離心力讓他以為自己頭暈了。樓梯間陰暗沒開燈，他彷彿走在惡夢中，當他「啪」的一聲打開了樓梯間前前後後的燈，照亮了所有住戶的門口，他曾經幻覺自己的公寓門被一隻白嫩的女人的手悄然打開。那隻手的主人一如往常在他下班時已經回到那個共居的小公寓裡，電視新聞的聲音總在開門時傳出來。一股熟悉的食物味道也就這麼飄到嗅覺敏銳的鼻腔裡面，他總是知道那是今年才因不景氣而倒閉的阿德的店的便當。

他記得那一天他又跑去錢櫃KTV去唱歌，幾個朋友跟著一起去。「不能放著你不管，萬一做傻事怎麼辦？」那些朋友說。

當十幾年過了以後，這些怕他做傻事的朋友大概是兩三年才聯絡一次。聯絡的內容都是小孩，老闆，公司，職員，不景氣，裁員，熊貓掛點等等等。更理所當然的是這些朋友身邊的流動性馬子全都換成了永久性的妻子。那天唯一一個連流動性馬子也沒有的阿勇最後鼓起勇氣向他小聲透露出自己愛男人的事實。當其他有著流動性馬子的朋友都先走了以後，他和阿勇竟然感嘆起一些無法改變的事實，在包廂裡面抱頭痛哭。他不了解阿勇為了什麼而哭，他自己已經哭到自顧不暇。


哭完吐完後，他拿出現金買了單。大衰退時代養成的現金消費習慣一直都在，他已經幾年沒用過信用卡預支未來的錢了。他把哭到昏睡的阿勇塞進計程車裡面，但他不知道久沒見面的阿勇住在哪裡，於是只好帶他回去曾經跟她同住的小公寓，隨便讓他倒在沙發上。以前太晚回去時，他也會見到她等到睡著倒在那個小沙發上。他把沙發上的長毛米色座墊從阿勇身下抽出來。那是她的座墊，也是他的座墊。

後來經過了幾次搬家的幾年後，他終於決定要跟這個長毛米色座墊說再見。於是他等到某一天少女的祈禱響起時，拎著那個座墊到樓下等垃圾車。站在身邊同樣等車的歐巴桑看上座墊完好的狀態，便問他是否能送給她。他百般不願意，他想要親手把那個長毛座墊丟到垃圾車裡，看見壓縮機把座墊擠壓變形弄髒那他和她都抱過的米色的布面。並不是什麼愛到深處的感覺，而是希望親手埋葬後的爽快感。他想他的這種思緒在歐巴桑眼中只是浪費，但是他不想讓他與她共處過的歲月在別人家裏繼續的存在著。

「不如我出五十塊錢吧？你反正都要丟掉了！我孫女會很喜歡的啦！」歐巴桑掏出五十元，基於大衰退時期留下的習慣，他現在不太能拒絕現金。他以前就常常把不要的東西拿給她去網路上變賣。

以後當他想起這一幕，就有一種五十元人生的感覺。那段共處的日子以一種延續的五十元硬幣的姿態存在著，總有一天他可以全部套現變賣。

「你覺得十年後會是怎樣？」她問過他好幾次。

那時他真的覺得這女人太煩，但是他現在已經過了在意的那個青壯期，一場經濟大風暴讓少年也白頭，更何況他是真的到了該白頭的年紀。他還是會想起那個被他沉沒於記憶中的女人，雖然次數不多，但是還是想起，如果有人問他，他會堅持說他雖想起，但想起的時間不長。

「十年後，你應該還是會在我身邊吧？」他有一次這樣說，以為非常浪漫和深情：「你覺得呢？」

那時他們在年底去風櫃斗看梅花，時間不對，就只有花苞和幾朵忘了時間就綻放的梅花。他以為這樣的回答會讓她感動到撲到自己懷裡，就著月夜裡清移的梅花香。

她嘆口氣：「我想像不出來，所以我問你。」

當時他已經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感覺，十年後或者二十年後或者更久遠的將來，他都會想起這一幕。枝上早發的白梅，青春的遺憾，和晚風吹來她髮稍的青蘋果味。

她離開後其實他什麼也沒做。他沒打過電話給她，也沒寫過e-mail，MSN更是封鎖了，認識的朋友也不必太積極處理，經濟不景氣之時誰都怕接到拉勒了三十分鐘後來借錢的電話。他唯一做過的是上網搜尋她的名字，但是最近他卻不太能確定她名字中間的那個字仕女字邊還是系字邊，不然不可能每年搜尋到的都只有兩筆萬年不變的資料。

如果有人現在問起他們分開的理由，他會說：「那又重要了嗎？」

事實是：他也不太記得了。他只記得那個女人的一些事情，另一些，就是選擇遺忘掉了。他記得是她劈腿了，但是也許她印象中是她被逼著劈腿了，因為那時除了她以外還隱隱約約有另外一個女生的影子，只是現在回想起來時間點非常模糊。有時一件突發的事件是會引起一件相對雋永的事情的發生，或是結束。

如今當他在自己的辦公室裡面對著電腦繪圖，帶著工程帽（是的，還是大學畢業時留下的那頂）在工地裡面看著一棟棟大樓的地基灌漿，他不會記得那些事情。當有些剛入社會的新鮮人以雙手拿出香煙請煙時，他笑著拒絕了。那也是經濟衰退時期留下的習慣，所有不必要和有害身體的習慣都要禁止。但是這些新鮮人完全不了解這種感覺。現在的新鮮人已經不是草莓族，他們是香菇族，不是無臭無害，就是劇毒。但是香菇族也有年輕的權利，他只覺得自己老了。


當他拿到薪水條時，已經沒什麼感動，甚至也沒有什麼想花掉的衝動。雙親的老人安養費，自己的生命保險費，定期存款自動扣款，每個月的伙食費，房屋貸款費等等，他甚至不想拿剩下的錢去唱KTV，當然其中的一個原因是他已經沒有新歌可唱，舊歌跑帶的時間又很長。他以為他撐過了一個經濟大衰退時期，但這個世界不知道那時的救世主國家日後又陷入了狗屁倒灶的勾當中，送出去的大熊貓紛紛被退回去，因為收禮的國家發現大熊貓的租金實在太貴了。

他看著那些新鮮人開始回憶起新鮮的過去，剛剛分手的男女朋友，沒把握好的機會，還有兩次經濟衰退期中的榮景。那些新鮮人紛紛覺得自己老了，他覺得好笑，他想起他已經活過了那時她想像不出的未來。

唉唉呦唉呦唉唉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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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篇不是寫的很好，不過寫的過程算很有趣。前一陣子看太多限制級羅曼史，其中有一個作家寫的書裡面每一本都幾乎有這種對話：
女：「那我以後會是在幹嘛哩？」
男：「跟我在一起（or在我身邊，要看翻譯怎麼翻但我想英文原文應該都是with me），在我床上」
之類的。看第一本時看到這種對答差點噴飯，然後就一直覺得很有趣。昨天是想寫說以前跟女朋友恩恩愛愛咒誓的人到最後還是分手這樣，不過這樣寫也沒什麼意思。

昨天晚上弄好kkbox的mac版後，就狂聽信樂團（ps. 敝人認為如果不拆團應該是台灣的天團）的歌。聽一聽才想到，咦，我之前有一張他們的「海闊天空」，但是因為每放必被人嫌炒，後來拿到車上聽後會不知不覺加速狂奔，所以就收起來了（開車還是聽輕音樂比較好）。剛開始沒看歌詞只對幾條歌有印象，其中一條是「馬車伕之戀」。小時候唱時並不覺得歌詞有什麼，現在看這根本是勞工之歌。第一段就是說自己被壓榨忙的要死連飯都吃不飽。但是吃不飽賺不多妞還是要泡的啊，歌詞用的是很古典的泡妞技巧和泡妞工具。首先就是搭訕：「嘿, where are you from?」然後秀自己的泡妞工具豪華馬車一台（豪華兩自是我加的啦），「I can give you a ride home, how about that?」

所以說食色性也，苦哈哈是一回事，感情生活還是要多采多姿。所以就試試看把歌詞崁到故事裡面去。

寫著寫著，因為一邊聽新聞，最近就是大熊貓兩個小祖宗要來台灣，剛剛正在整理高雄照片時發現我拍到幾張野草莓學運，就在想說現在就是如今二十幾歲的人以後回想起來的過去，所以就決定把故事的時間點拉到更後面。

我很想讓裡面的同性戀「阿勇」再度出場，因為前幾天我碰到兩個同性戀朋友，他們大方的態度很是破除了一些同性戀給社會那種陰暗背德的感覺。「阿勇」這個名字是我妹養的俄羅斯藍喵的乳名，上上禮拜見到喵阿勇，這傢伙還真是欲拒還迎羞答答的哩！

風櫃斗可能這兩天會去，聽說梅花要開了。寫的時候是想到很多台灣的小說背景都好模糊，結果好像只有國外的景點才浪漫才有故事，所以就算沒去過我也給它寫進去。

有好幾段都有一種沒寫完的感覺，等有空時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