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夏天參加告別式是個苦差事。他和妻子開了半個小時的車,一路上山路上上下下的顛簸著。一下車,妻子便整理頭髮,扶正了珍珠項鍊,和他手裡拿著訃聞慢慢的往禮堂走去。太陽太大,一身黑衣特別熱,額頭猛冒汗。草地上舊日大學同學都等著。洋人職員拿著進行表分派給眾人。他側耳踢到不知是誰跟同學繁光低聲的叮嚀:「一年內接二連三的打擊,可得要撐住才好。」

他走向繁光,握住他的手打了個招呼。繁光眼裡有淚,兩個人都是七十開外的老人,握著的手都有淺棕色的斑點。「你還好吧?」繁光問。

「還好,還好,勞您費心。」他說。到了這個歲數,親朋各自凋零,何況身在海外,更可悲的是還是在這種場合見面。

他望向葬儀社隔壁的高爾夫球場,一顆小白球乘風飛向他的方向。他跟妻子說等一下葬禮結束後想去揮兩竿,妻子嘆了口氣,輕拍他的手按奈著。他也不清楚怎麼自己生了想打球的意念。記得剛移民時常一家大小一起去打高爾夫球,也是在這個球場嗎?不了,比眼前這個球場更大更綠。有一子一女,人生是無憾了。妻子拉拉他的手,示意該進禮堂了。

一群穿著黑衣的人面無表情的行進著,他坐在後排觀禮,但是繁光客氣地請他們坐到前排去。他坐著低頭看地毯的花紋時,卻發現妻子的黑色皮鞋前端露出腳趾頭,指甲上有淡淡珍珠白的指甲油。他皺著眉頭,那指甲油還有些斑駁的痕跡。他坐在第一排,百般無聊望著另一邊的繁光,繁光朝他輕輕的點了點頭。

此地的華人牧師用不純正的國語進行著告別式。他被妻子扶起身站著,朝逝者鞠躬。忽然間他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靈柩前面。妻子拿著紙巾擦眼淚,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他覺得妻子太矯情了,畢竟她跟繁光一點也不熟。但是妻子的眼淚越來越不能控制,「嗚~」她忍不住竟放聲哭了。他往棺上的小窗看去,只見一個年輕男人的臉,再定神,那面容宛如自己。他的手顫巍巍地撫過小窗上的玻璃,也哭了,為了那如此酷似的面容。他聽牧師說此人是意外去世的,更忍不住鼻酸放聲哭了,眼淚一滴滴往下流。他靠著妻子,就看到自己的演淚滴在她的腳上,她的腳第二指長過大腳指,這不是妻的腳。

「你是誰?他是誰?」他指著小窗和女人,尖聲地問。

「爸,」女人哽咽著:「今天是淑諒哥的葬禮,我是淑玲啊!」

他倉惶地看著淑玲:「你媽呢?」聲音是無助的。

「媽去年冬天過去的,爸,」 淑玲拉起他的手:「就葬在高爾夫球場後面的那塊墓地,出殯那天下大雪,你不記得了?」淑玲又流淚:「告別式也在這裡,諒哥會葬在媽旁邊的那塊地。」

他的手微微出著冷汗,聽見繁光向淑玲說他的阿茲海默症似乎嚴重了。

他跪奔向百合花簇擁的棺木前,俯看著那酷似自己的淑諒的面容,跌在在前嚎啕大哭:

「死的是我,是我啊!」



大概是2004年寫的。我蠻喜歡寫這種dramatic moment  的故事,我想最主要的園因是字數不必太多。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oakville 的頭像
    oakville

    亂亂寫

    oakvill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